星期日, 十一月 05, 2006

打工日记11月4日

2006年11月4日星期六 多云有雨
今天天气不好,但购物中心里的人很多,中午时分,许多人涌进店里买衣服,收银机的声音嗒塔地响着格外好听。有个弯腰驼背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走进店里,阿梅说,啊,她来了,呆会儿你看,她会买一大堆的。我忙得没有时间去看她,只是余光瞥见这个老太太穿着厚厚的米色外套,样子很平常。

一个个顾客从眼前走过,阿梅说,轮到她了,你看。

刚开始我以为她只买手中拿着的一条裙子,但很快,阿梅对我说,这里还有一堆,我禁不住有点吃惊,因为这七八件衣服对她来说显然有点多,我抬起头细细打量她,头发整齐,脸颊上还抹了胭脂,她说,这裙子是给女儿买的,说话间,看见她满嘴只有一颗大门牙了,她满不在乎拿出很多钱来付款,数都没数,递给我几张澳币,大票子。找了她钱,又见她佝着背,拖着一双白色的很旧的大皮鞋走出店门,觉得这个老太太着实很神秘。阿梅说,她每次来都这样,有时还拿个买菜的篮子来买衣服,买一篮子走,真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多钱买新衣服穿,并且一次买这么多干吗。我想,世界上真的什么人都有,许多人喜欢花钱买吃的,还有人喜欢花钱买穿的,在中国,这么一大把年纪的老太太肯定宁愿把买衣服的钱存起来,给自己日后看病或者装一口假牙也不错,而她是宁愿买胭脂和衣服,不管自己满嘴的牙只有一颗剩下了,真够活得潇洒。

这些天以来,我常常看见澳洲那些精神焕发的五六十岁的女士来店里买衣服裙子,她们有时候几个朋友互相开着玩笑,几个人买几件一样的衣服和裙子,并且站在镜子前左看看自己的大肚腩,右看看自己的大屁股,虽然不再年轻了,但我觉得她们的心态很年轻,她们仍然很在意穿衣打扮,甚至为了几件喜欢的衣服,不惜省下买菜钱分几次付款给我们,真的很爱自己。

有时候,店里也会出现一两个帅哥,他们有的是陪女友来的,有的是陪妈妈来的,今天有个十七八岁的男孩,手扶在我们的衣架上闷闷不乐,在打瞌睡了,而他的外婆,妈妈还有妹妹都兴奋地在试衣间里试衣服,试来试去,他越来越没精神了,于是,我对他说,这是一个多么好的练习啊,你以后会陪你的女朋友妻子也来购物的,从现在开始就锻炼你的耐心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另一个老太太也说,是啊,小伙子,以后这样的事情很多呢。我发现,似乎印度男人陪太太来买衣服的相对多一点,是不是他们的家庭里,男人掌管经济大权呢?或者说,他们的家庭关系很亲密。相反,我很少看见华人的四五十岁的男人陪太太来买衣服,这是一件很耐人寻味的事情。

(悉尼 雷莉 2006年11月4日星期六)

打工日记11月3日

2006年11月3日星期五 多云有雨
今天是雨田宝宝到澳洲ABC幼稚园的最后一天。

今天,他和往常一样,我为他解开安全带,就自己从小座椅上爬下来了,打开幼稚园的铁门,他在长廊上一边走一边转圈,还老练地用小脚去踩落叶,感觉他是这里的老朋友,非常得意!走进幼稚园,三个上早班的阿姨在那里等待小朋友们。我对雨田班上的阿姨KIM说,这是他来ABC的最后一天了,阿姨有点难过地点点头。雨田是那么熟悉她们,他走向KIM,用小手摸她的衣服和手臂,KIM把他抱到腿上,他亲热地玩阿姨的手指头,旁边一个阿姨说,这个小孩每天都要和阿姨粘一阵,真好玩。我笑了笑,冲出幼稚园,真遗憾,没时间和她们多聊,必须去上班了,下午早点来接雨田,顺便办理他的一些结束手续。

今天服装店的生意一般,一个头上戴着玫瑰花环,脖子上还挂了个橙色大花环,衣裙上都是海边的椰树和岛上灿烂鲜花的女人在服装店里转悠,我觉得她那身行头应该去夏威夷跳草裙舞去比较合适,在这个商场闲逛有点可惜。阿梅说,她是新西兰来的,我们的老顾客了。她大概有四五十岁了,肤色有点深,有点象澳洲的土著人,我很想和她说几句话,可她和我们笑笑,什么也没买,就灿烂地消失在人流里了,没有给我机会。

后来,还有许多中老年女士来买衣服,她们有的试了很多,但不买,还有的对一件衣服挑三拣四,感觉不是来买衣服的,而是专门来挑刺地,让人感觉这女士很难相处。这种时候,我总在想,其实,生活当中有很多人做很多事都是没经过仔细考虑地,象逛商场买衣服随意性很强,但只有那些闲人才这样把大把时间浪费在对一件衣服横挑鼻子竖挑眼上,或许,她们来服装店就是想这样来消耗时间和精力吧,也不全是想花钱,很为她们难过。

中午,突然接到电话,说雨田在幼稚园发烧了。阿梅催我快走去送他看病。我匆匆到幼稚园,阿姨告诉我他发烧三十九度二,KIM抱着雨田出来,告诉我已经给他吃了点退烧药了。雨田坐在这个栗色卷发眼睛深凹的阿姨怀里很听话,KIM给他一边穿衣服一边教他用英语讲她的名字“KIM”,我知道,阿姨这是很舍不得他呢,这一走,他们很少见面了吧。KIM和雨田在一起相处三个月了,这些阿姨曾经为他换过尿布喂过他喝水还带他在阳光下玩,真是有感情了呢,KIM的话语里都是留恋。KIM又递给我一个大大的紫色卡片,封面上写着“FAREWELL AND GOOD LUCK”,上面还贴满了各色的蝴蝶和几个小朋友的剪纸,翻开卡片,里面是雨田班上十多个小朋友的小手的剪纸,他们的手心上写着他们的名字“EVIE,MADISAN”等等,我的鼻子一酸,眼睛湿润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使劲地眨着眼睛对KIM说谢谢。KIM的眼睛也红了,眨着栗色的眼睛掩饰地低头为我的雨田穿鞋,再次用英语对雨田说,这叫“SHOES”。她说什么,雨田就跟她说什么,原来雨田这几个月的英语就是这样学来的。等他穿好鞋站在地上的时候,许多个小朋友围着他,有个蓝眼睛的小姑娘从雨田第一次去ABC幼稚园就对他特别好,现在过来帮他戴好帽子。我惊奇这帮两三岁的小人怎么什么都好像懂的似的,他们是这么可爱,这么友好。我抱着雨田一步三回头地走下楼梯,KIM还有一个印度阿姨在那里向我们挥手说再见,许多小朋友趴在栏杆上看我们,雨田浑然不觉也许他们以后再见都不知在何方了,他在欣赏那张紫色的大卡片,没和他们说再见。但显然,他是喜欢那漂亮的紫色卡片的,坐在车上,发着高烧也紧紧地把它抱在怀里,默默地看,对我说,妈妈,这是HI-FI。

我一边开车,一边为雨田难过,我很不想离开这个幼稚园,这些老师阿姨多好啊,但是我要上班啊,我要去了解澳洲社会,并且我不能每天开十多分钟的车载他到这里来,每天早上起来生活就象打仗似地,在和时间赛跑,我想把他送到离家近的幼稚园去。突然,我难过地想,自己忙着带雨田去看病,刚才怎么忘了要KIM阿姨的电话呢,我想圣诞节的时候应该给她寄张卡片,还把刚才她和雨田的合影一起寄来。但是,我却什么都忘了,原来打算好的FAREWELL也被雨田发烧生病冲淡了。我还那么想给雨田和那个蓝眼睛的小姑娘合张影,以后雨田长大了,我想告诉他,这是他去幼稚园对他最关心的澳洲小洋娃娃,但是根据澳洲法律,没经过她们父母同意,我是不允许私自拍她们照片地。这么多遗憾放在心头,越发觉得雨田拿着的那卡片珍贵,因为他现在经历的许多事他都是记不住的啊,作为妈妈就更应该在他童年的时候为他保存下一些纪念品,长大以后,让他自己慢慢感受回味。

带他看完病又去见了一个朋友,再回家,天都快黑了,外面下着细细的春雨,天灰灰的,雨田吃了抗生素吵着要看电视,我没答应他的要求,忙着做家务,忽然,客厅里一片安静,出来一看,雨田倒在他的小沙发上睡着了,他的旁边斜斜地放着他去幼稚园背回来的书包还有KIM阿姨花了一上午为他做的珍贵的紫色卡片。

抬头看窗外,过去几排红瓦房屋就是雨田下周要去的新幼稚园了,我走路也才花五分钟就到了。在那里,他又将开始新的生活,结识新的阿姨和伙伴,听说,那里有个很胖的阿姨,许多小朋友都害怕她----就因为她胖。
但愿雨田喜欢她。

(悉尼 雷莉 2006年11月3日星期五)

打工日记10月30日

2006年10月30日星期一
第一次见到这么胖的女人到我们店里来买衣服,她尽管胖,但是头发梳得很整齐,浑身香喷喷地,我很喜欢她的香水味。她有五十多了在往六十岁上靠,她的身后跟着一个同样穿着很整齐的身材适中的上了年纪的男士,男人很斯文对她必恭必敬,一直很绅士地在为她挑衣服,挑一件就过来问一声,女人对他态度有点粗暴,经常说着俄语表现很不耐烦,男人见我注意到了这一点,向我无奈地耸了耸肩膀,很幽默地红着脸笑了笑,那态度很包容很理解,那一刻,我太羡慕那个胖女人了,她怎么那么胖,还有这样的魅力让一个男人向她大献殷勤!简直太了不起了,以后,我若是胖成这样,老公对我会这么好吗?哈哈。

显然,他们经常来我们的服装店,女士明确地知道自己要穿的尺寸,24码(比我大10个尺寸),指明要买裙子和上衣,我帮她挑了一条黑色的裙子,她用浓浓的俄罗斯口音的英语气喘吁吁地说“千万不要黑色!”。于是,我拿了些有点鲜亮的上衣给她,她很高兴,在我的推荐下,试了一大堆,末了,买了五六件衣服去,有件金光灿烂的上衣尽管她穿上确实太紧张了,但她还是买了,我猜她可能要开个大PARTY,所以才这么隆重。对了,临走时,也是那先生付的钱,在她身后必恭必敬地帮她提着一大袋衣服,光这一点,我对这个胖女人刮目相看。

下午四点,又来了几个顾客,有一个很娴熟地把她的推车不客气地推到我们的店里,然后拿了好几件衣服进去试,结果,出来,一件都不买,并且粗鲁地扔到衣服架上又冷漠地推着车走了。她年纪四十多了,身材不错,长的也不错,我每周都见她这样到我们店里来试衣服,然后一件不买就走了。我和阿梅说,下次不许她试,但是下次,我们真能让她不试吗?顾客是上帝啊,谁说的话?!

在她走了以后,又来了一个有双又大又凹陷的眼睛的金黄卷发的女士,她是哪个国家来的移民,我猜不出来,她的英语很糟糕,说得很快,手势很多,她买了两条同一款式不同颜色的裙子,她一边擦汗一边对我说,她已经有四五年没来月经了,但最近又突然来了,不停地出汗,瞧,这天气糟糕透了。她还对我说,她的丈夫11年前就离开了她,她和她的女儿相依为命,她说,如果裙子女儿不喜欢,可以来换吗?我说,当然可以。她认定我是一个很好的听众,说了很多,还大方地请我吃面包,说是很新鲜,刚出炉的。我很喜欢她,她的鼻梁细细的高高的,鼻子很尖,据说,这样长相的女人善良还很敏感,我觉得她内心一定有许多事情想找人倾诉,她很孤独。我目送她走出我们的店门,消失在人流中,我记住了她穿的黑裙子黑高跟鞋还有黑白的小格子衬衫,她还说我们的裙子需要衬里,阳光透过,可以隐约看见大腿,而年纪大了,腿不好看,需要遮遮再遮遮。祝她一切都好。

生活真是有意思,小小的服装店里,有那么多人经过,有那么多故事上演。我每天看着这许多不同肤色年龄种族的人走来走去,感慨,芸芸众生,大千世界,所有的一切其实都是过眼云烟。她来了,我来了,她走了,我也要关门了,就是这样。
(悉尼 雷莉 2006年10月30日)

星期六, 十月 28, 2006

打工日记 10月28日

10月28日 大风
今天风很大,是不是大家都不喜欢外出购物呢?商场里去买衣服的顾客不多。

阿梅的几个好友来和她聊天,她们都近五十岁,来澳洲有十多年了,许多感受和我们不同。她们经历过文化大革命,经历过上山下乡,经历过改革开放,出国热,八九年后她们和她们的在中国出生的独生子女团来到澳洲,和丈夫终于聚在了澳洲,可有的到了澳洲又生了第二个孩子,她们的两个孩子通常相差很多岁,少则五六岁,多的十多岁。她们现在步入人生一个平稳期,孩子在澳洲上大学中学了,她们有的工作,有的在家当主妇,还有的往返在中国和澳洲之间享受生活,他们是经历非常丰富的一代。

听她们说,她们十多年前和先生分别三年之久才在澳洲再相聚,三口之家住在一个租来的小房子里,家具和电器都是二手货,有的电视还要一边看一边敲打,还有的人在周末的时候去蔬菜市场捡别人不要的蔬菜猪蹄回来吃,更有甚者,拖着孩子走在街上,孩子吵着说要吃薯条,被妈妈拉开训斥说,没有钱买!好不辛酸。

很难想象,她们曾经怎样地艰难过,并且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她们还要了第二个孩子,她们说,那是因为找不到工作,还不如再生一个在家领点补助的好,并且给大的生个伴。她们感慨我怎么就出来工作呢,纯粹是挣了钱给孩子交托儿费了。但是,我的思想观念和她们不同,我认为自己当全职妈妈把孩子带到两岁半已经很好了,再往下,若他还跟着我就太不利于他智力发育和锻炼与人交往的能力以及对社会的认知力了,所以,我宁愿出去帮他挣学费,让他多认识人,多接触除了家之外的世界,总之,凡是对他人生观世界观的形成,有益的事情我应该尽力做的就去做好。至于钱,我也认为,不能少,若是有能力挣钱,在把孩子带到一定岁数的时候了,就该出去挣钱,物质文明精神文明都不可少啊。我很欣慰,这些年虽然周遭有起伏有许多我从前没有意识到的痛苦和艰难,但是,大体我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在生活着,当好妈妈当好妻子,有了时间就发展自己的爱好兴趣,现在也在积极寻找生活的方向,也许在许多人看来,我还做得不够,还不够坚强和努力,但是我确实尽力了。关于,这一点,中国的妈妈和姐姐很理解我。想到这里,心里就好受多了。

今天,阿梅有个朋友前不久才从国内回来,她说她去帮儿子相亲去了,因为在澳洲从小长大的儿子在中国认识了一个小姑娘,他们都二十出头,一见钟情,当妈妈的在儿子的劝说下,去中国帮他看看,结果还可以,但是她劝儿子不要太早结婚了,人生很漫长,不要太早就决定了人生大事。然而,当儿子的却是放不下,还有压力,不知道以后那中国小姑娘是否会适应澳洲的生活,因为一切从零开始不容易。

从她们话语里,感到她们年纪虽大了,在这也漂了十多年了,却是有很深的中国情怀,例如,她们赞成儿子到中国找个媳妇,即便那媳妇没受过高等教育也不要紧,例如,比起其他地方,她们都更渴望到中国去旅游,她们觉得在中国过日子是和在澳洲不一样的,澳洲的日子是要省的,而中国的日子却是随心所欲得多。说来说去,后来我变成了一个听众。

走在回家的路上,看着路上的树开花了,开满了一种我最喜欢的澳洲的紫色的小花,漂亮的花蔟轻盈地挂在树梢,象紫色的云朵,突然,我想起一首诗“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那花就是她们和我们在异国他乡逝去的青春年华吧,真的,不知花落多少,朵朵花瓣都沾了许多异国寻梦泪。
(悉尼 雷莉 2006年10月28日)

星期五, 十月 27, 2006

打工日记 10月26日

2006年10月26日星期四 多云

我上班的这个购物中心不大,但是来往有很多老人和妇女,在这工作了一段时间,发现逛商场是许多澳洲人的习惯,我们九点刚把店门打开,就有许多家庭妇女来买东西了,然后,新的一天在她们的穿梭往来之间开始了。

阿梅常常告诉我,若一个人守店的时候,要上厕所了,可以叫一位阿婆来帮忙看店,我曾经四处寻找过这位阿婆,直到有一天,“她”从我们店门前过,亲切地和我的经理阿梅打招呼,我才知道,这阿婆原来是个九十四岁的老绅士,广东人把这样年纪的男人也叫阿婆了。九十四岁的阿婆每天早上十点左右就到购物中心来了,坐在走廊上的一条长凳上,面对着一个卖地毯窗帘的商店,和路人打招呼或者发呆。我吃惊他这么大年纪了,还依然如此干净整洁,看上去依然充满了活力,仿佛象是去参加孩子运动会的家长,戴着一顶深蓝或者米色的洗得发白的棒球帽,穿着一件熨烫得有棱有角的白衬衫,通常外面还有件米色的V字领的毛背心,下面是条没有绉折的米色便裤,脚上是一双白色的软底皮鞋,对了,他永远都戴着一幅兰色的圆圆的墨镜。每次我从他身边走过,他都和我开玩笑,今天,他说,嗨,你看上去长胖了。我哈哈大笑,夸他好记性。他不多坐,快到吃午饭的时候,他就夹着一份报纸走了,我从来没看见他拄过拐棍。我和阿梅都说,象他这样健康清醒的高龄老人实在不多见。

我的工作就象一扇窗口,坐在这窗口旁边,可以看到澳洲各色人种在这里生活。到我们的服装店来买衣服的,一是中老年妇女,二是身材较胖的女人,也有年轻的女孩(当然,她们都是因为在别的商店买不到合适的尺寸,才到我们店里来的)。除了母女结伴来购物,还有一种也很多,那就是三三两两的女朋友结伴而来,她们通常是澳大利亚妇女比较多,我很感动,她们年纪这么大了,还呼朋引伴地相约而行,在商店里,一个试衣服,另一个帮她在外面挑衣服,她们化着得体的妆,头发吹得很漂亮,穿着讲究,我和阿梅很欣赏她们这样一丝不苟愉快地享受购物的乐趣,常常为她们的优雅和轻松而打动,我说,以后,我也要象她们这样,约一帮女伴来购物,到那时,我们都应该有大把的时间和金钱了吧。

今天,我们店里还来了一位很不好看的顾客,她一个人来,没有朋友,没有亲人,黑黑的胖胖的,个头很矮,大约三十左右,也可能更年轻点,她的身材真的差极了,肚子很大,屁股也很大,最糟糕的是,她的腿还很短。开始,我不想去招呼她,因为她身上有股很不好闻的味道让我头晕,后来,我看见她没有目标地在店里找衣服试穿,我就走了过去,帮她挑选合体的衣服。她的英语不好,嘴唇上涂着鲜红的唇膏,唇膏都洇染到了牙齿上,牙齿还有几颗是镶上去地,可是,她很喜欢我给她推荐的衣服,她笑得很开心,眼神纯净明亮,丝毫不掩饰对我的感激和赞赏。后来,她买了我推荐的三件漂亮的上衣。她走以后,我居然喜欢上了这个几乎有点丑的女人,她是这样直率不挑剔,和那些为了一小点事情斤斤计较的顾客相比,她的性格真的是太好了。

下班了,我们要关门了,来了两个华人妇女,她们买了衣服,付钱的时候,有点不屑地说,这衣服都是MADE IN CHINA呢,听起来,觉得格外刺耳,我说,中国制造的衣服全世界都是,怎么不好吗?她们问我,你这么爱国,是不是共产党啊。我说,我是共青团员呢。她们说,那你后来退团了吗?我说,有必要吗?她们说,你要写申请啊,你若不写会对你不利地。我说,我要关门了,欢迎你们下次光临。她们走出去了,还在对我说,你要划清界限啊,一定要写退团申请啊,否则。。。

哎,怎么这么缺乏生活情趣呢?听着她们疯疯傻傻的话语,看着她们苗条的背影,我又想起了那个黑黑胖胖的顾客,一脸的纯真,一脸的对人的谦和宽容。觉得有个好性格真的很重要。丑也会变美的。

回来,见到儿子横七竖八躺在大床上打着小呼噜睡着了,心情简直好到了极点。
(悉尼 雷莉 2006/10/26)

打工日记 10月23日

10月23日 晴

我已经来澳洲整整六年了,每年这个日子我都会告诉自己,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今天,在店铺里忙碌不堪,点新衣服上架,再把它们熨平整,收银点钱,甚至和顾客聊天都是我的工作,但我很开心。

中午,来了个漂亮的澳大利亚老太太,瘦瘦的脸上还化了淡妆,涂着粉色的胭脂和同样粉色的口红,戴着一副精致的眼镜,头发全白了,细细看,也是染了点灰色的,是很淡的灰蓝色沾在细软卷曲的白发上。她穿着整齐,上面是一件长外套,褐色的,下面是一条咖啡色的长裙。她走到我的面前,口齿很清楚地用英语问我,你是新来的吗?我怎么没有见过你?我说,是的,我是新来的。她说,你平时做什么呀?我说,整理衣服还有收钱是我主要的工作。她说,你来了多久了?我说,六年了。她说,你的英语不错啊,你知道吗?我是一位语言专家,专门纠正别人英语发音的。我说,难怪你语音这么清楚,原来你是专家啊。她说,我以前的职业就是教别人英语的,我告诉你,要学好语言,要找个录音机来录自己说的话,一遍遍听一遍遍纠正,这样就会越说越好的。我说,是的。嗨,我当然明白她讲的这个方法是多么有用啊,我在心里笑起来了,但凡艺术都是相通地,无论是怎样去学好中国普通话还是学好英语,要好好地训练语音,方法都是相同的啊。

她抖抖索索在试衣间里试一条裙子,我无意中看见她松弛的皮肤还有穿着肉色长筒袜细瘦的腿,竟一点都不觉得她有多么衰老,若有点老,也是很优雅地在老去,这个印象可能源于她有教养的谈吐和整齐洁白的牙齿给我很舒服的感觉吧。她拿着裙子出来的时候,对我说,她是这样喜欢这米黄色,尽管她已经有很多条米色的裙子了,但她还是要把这条新的米色裙子买了去,我说,这米色确实是很适合你的颜色呢。站在旁边的阿梅忍不住问她,多大岁数了?她笑着说,85岁了。她说,她已经有玄孙了,他们有十四五岁了,但因为太多,她几乎记不住他们的名字,她经常喊错他们的名字。

我把她要的衣服叠好,装进袋子里,她拿出一个皮质很好但已磨得发白的棕色钱夹,她一边拿钱出来一边对我说,你知道吗?我若是到中国去了六年,肯定还不会说中国话呢,而你,在这里,比我强多了。我笑了笑,其实,她不知道,我们中国学生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习英语了,在来澳以前,都已经有一定的英语基础了,而到了澳大利亚这样一个环境只要用心多练习,英语是很快就会进步的。

在她转身离开的时候,我听到她快乐地说,她还要去RTA给她女儿办驾驶执照,而她自己是不能开车了。我不禁很羡慕她的女儿,可能,她的女儿也是一个六十多岁依旧风度翩翩的LADY吧,那该是一个怎样幸福的女儿呢?!我想,也许很快就能看见她们母女俩出现在我们的服装店里了。

这些天,我在这里卖衣服,天天都可以看见上了年纪的澳大利亚女儿陪着一个年迈的母亲来买衣服,女儿一件件衣服试给妈妈看,妈妈在一边和颜悦色地品评说,真太漂亮了,亲爱的,买了这件,还有那件吧。或者,还有一位头发已经灰白的女儿为坐在轮椅上的母亲挑选衣服,碰到这种母女结伴出来买衣服时,我们的收银台上往往堆买了各式衣服,最后结帐时也常常是笔可观的数目。在那口齿清楚的85岁的女士离开后,有个看上去有俄罗斯血统的中年妇女进来了,她说,她要给她妈妈买套衣服,她挑了又挑,最后买了一条裙子和上衣,她对我说,她的妈妈七十多岁了,妈妈生了八个孩子,妈妈是个非常了不起的妈妈。我被她的深情打动了。

回家的路上,我开车去接雨田,夕阳的余晖刺得我眼睛生痛,我没有象往常那样想我的孩子想得心慌,而是,想起了我的妈妈,我想,应该在店里也买一大堆衣服给中国的妈妈寄去,尽管这些衣服都是MADE IN CHINA,但又有什么要紧地呢。

(悉尼 雷莉 2006年10月23日)

星期六, 十月 14, 2006

女人香

留学期间,我和一位漂亮的女孩子同住一套公寓,每每她要去见澳大利亚男朋友时,洗澡再仔细化妆穿裙子,我斜倚在门框上和她聊天,欣赏她站在镜子前左顾右盼,等着她叫我帮她洒香水。是的,她洒香水的方法很有趣,我把香水咝咝喷在空中,然后她象一个芭蕾舞演员一样扯着裙子在香雾中优雅地旋转。转完了,再后来,她就夹着手袋兴高采烈地走了,留下一屋子愉快的香味陪我度过一个个用功苦读的夜晚。

我也是爱极了香水的,在最穷的时候我的箱柜里都有好几瓶价格不菲的香水,每款香水都是我流连在各种香水柜前,精心挑选的。我挑选香水不仅闻香味,还看瓶子,太花哨的香水瓶一定也不会有什么高雅的香味,这我一般不会去买的,反而,造型简洁的瓶子掂在手里感觉格外朴素的,多半是装着我喜欢的女人香,淡雅,清新,好像还有点柠檬和其他鲜花的香味,喷在身上给自己一天的好心情。

我已经记不起自己是怎样开始用香水的,那第一瓶香水又是在哪买的?都无法细细去追忆了,也许,是不想那么辛苦地去回想中学时喜欢过的一个男生或者一位老师了吧,在湖南老家那积满了灰尘的大皮箱里可能会翻寻到我十六岁的日记,那上面一定记着我买第一瓶香水的细密的心情,但如今,坐在澳大利亚悉尼的家里,一边看着孩子在纸上涂抹,一边看着窗外蓝蓝的天白白的云,那种细细揣摩尘封往事的心情恰如一瓶过了好久才品出它味道的香水,说不清是浓,还是淡,夹着点青涩的香甜。

不知在哪看到过这样一句话,一个女人当她使用的香水越来越浓的时候,说明她年纪越来越大了。我却不同意这种说法,我总觉得任何一种香水的选择却是和一个女人当时的心情甚至经历有关。记得自己买浓浓的香水,只有那么不多的两次,那是一种叫“毒药”的香水,墨绿色的瓶子平添许多神秘,打开却极芬芳,我喜欢得很,买了去,碰上要去聚会的场合,在耳根手腕处抹一点,给自己添一丝从容和自信,那时是我刚踏进职场上进心极强的年月。后来,岁数增加,香水也如心情,对周遭的名利淡下来了,不在乎它的味道,却在乎它的名字了,例如,有一款叫皮肤,当时我琢磨了半天,感觉这香水名字真太棒了,香水如肌肤,肌肤如香水!还有一款,叫素人,也是妙极了,干吗不叫淑女,叫素人,好不清纯。

当然,也有那么些不太幸运的女人香,毁了一段热烈的情缘。这是个俗了的故事,却是真的,还是个要好的女友,一起逛商场,一起发现了一瓶香水,它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爱之源”,价格昂贵,我们当时看了又看,但最终还是各自把那香水买了去。后来,那香水惹了祸,这女友的男朋友- ---一个有妇之夫和她约会过后,回到家,因了这香水的不同寻常的味道,却使妻子起了疑心,一个个电话打来,男人奔忙在两个女人之间,委实痛苦,最终还是狠狠心和结发妻子各奔东西了。但故事的结尾,也还是没和我那美丽女友,那个为他买昂贵的爱之源香水的女人结婚。朋友从此再也没用过这款女人香,她笑说,这爱之源不是香水是泪水啊,听了伤感。

也不是所有的香水都会化为女人心中的泪水的,有的女人香却是化作了一抹深情飘在心间。是一个很久以前的同事了,她是极朴素的人,男友出差了,总问她买什么?她说,一瓶桂花香水。后来,他们还是分手了。上次回国,去了她的新居,装修漂亮的卧室里,梳妆镜前摆了七八个一模一样的清瘦的淡黄色的香水瓶子,两个空了,其他的都还满着,打开来一闻,扑鼻的桂花香沁人心腑。同事淡淡地说,他送的,你知道吗?我要的香水在那时才十元钱一瓶,但他总给我从北京捎来全中国最贵最好的几十块钱的桂花香水,我一直保留着他送我的这些香水瓶子。但是,她说,她从没要求那个后来做了她丈夫的为她买瓶桂花香水。我知道,她要这么说,那个做丈夫的也会去给她买的。然而,她不想说。也许,一种女人香只为她心仪的那个人在心里黯然浮动。

2000 年,禁不住悉尼的诱惑,我还是出国了,住在一个陌生的小区里,第一次逛澳洲的商场,在一个个化装品柜台前流连,想买瓶香水算是送给自己初到澳洲的人生礼物,问售货员,有澳洲品牌的香水吗?她抬起妩媚的蓝眼睛,笑着优雅地递给我一个海洋般蔚蓝颜色的香水瓶,她肯定地告诉我,你会喜欢地。是的,一揭开瓶盖,我就打算买了,是文静的冷香型,在芳香之中还有早晨海风和着新鲜海草的味道。

这香味后来裹挟着我,陪我谈了一场留学生的柴米油盐的恋爱,后来还陪着我走进了婚姻的殿堂。去年,抱着一岁多的儿子回国,看着好几瓶从不同城市买来的香水,最后我还是决定带上了这瓶悉尼蓝玻璃的海洋香,今年,又回了次国,依然,在包里装着这瓶海洋香水,姐姐说,这香水是什么味啊?我说,是澳洲的味道,大海的味道。

从那时到现在,六年间,我用的最多的就是这款安静闲适的澳洲海洋香水了,许多名贵的香水都被我束之高阁或者放在了箱柜的一隅,那曾经眼花缭乱的香水名字都渐渐淡出了我的视线,留下的是经得起一再品味的心中的这抹舒舒服服清清爽爽的蓝色海洋香了。

也是从那时开始,我发现澳洲竟有许多女人酷爱这香水,每当她们从我身边飘然而过,留下一路海洋女人香,我就不自觉地想起六年前,那个北京的秋天,悉尼的春天,我头发很短,穿着一件黄色的外套,走下飞机,热情的澳洲机场海关人员看了我的护照对我说,你是记者啊?你们中国在悉尼奥运会上拿了28枚金牌,你知道吗?我自豪地点了点头。走出机场,那天,还下着细细温柔的雨,那天,我还不知道,生命中后来会有这样一款蓝色的海洋香,让我如此爱恋。

心 约


珀斯的天 也黑了吗
你还在忙
忙着做家务 还是拥着你的芊儿
读着
儿时看过的童话

我们说 我们怀着这么多想往
在现实与梦之间游走
我们是 如此努力过
在中国 在悉尼 在珀斯
许多地方都留下了我们芬芳的足迹
还有青春的笑靥

我们好像刚刚浮出水面
呼吸着海的清新
欣赏着云的淡定
却又那么快
走进另一个喧嚣和繁忙

你说 人生是一首歌
租赁人生
那么 谁和我们签约
是那摸不清看不明的命运
还是 我们有缘相识的爱人
我说 是我们的心呵
为我们签了一生的约定
那合约上 写满了 写满了
欲望 实现 破碎 拼搏
和挣扎

谁要我们漂洋
谁要我们过海
不知 哪年可以
丢了租约
到一个被人冷落的山里
去教一群 可爱的孩子
和他们
住在山脚
点亮一盏 希望的灯

(悉尼 雷莉 2006年10月4日)

成 长

雨田长新牙,一向温和的他突然变得很暴躁,扔玩具,哭闹,不喝也不吃。在他闹得最凶的时候,我把他放到厨房地上,气得把奶瓶扔进了水槽,心烦意乱地坐到卫生间马桶盖上,非常沮丧。坐着坐着,背后有风吹来,凉飕飕地,又开始觉得内疚,想自己此时此刻是不是很缺乏对孩子的耐心?是不是这样躲到卫生间里太过分了?于是,出去。

雨田还在哭,看了他一眼,我的泪水一下涌了出来,觉得他好可怜,右边的小脸明显比左边肿了很多,嘴都有点歪了。我想对他说点什么,但一句也说不出来。我突然觉得自己给了他生命,而有很多事情作为妈妈我确实是无能为力地。

不想让他看见我的泪水,开始在屋里做家务活。他看着我忙碌的背影,渐渐地由哭转为了抽泣,后来就没有声音了,悄悄扭头一看,他已不哭了,用手指蘸着流在瓷砖上的鼻涕和口水画画。我擦着眼泪,把他拥进怀里,孩子是这样折磨妈妈,一会让妈妈哭一会让妈妈笑,而哭了笑了,妈妈的心待他却是始终温柔如水。

这种妈心是藏在骨头里,与生俱来地。怀孕之初,身体的荷尔蒙一下全改变了,一个健康的女人突然变得浑身不适,尽管如此,还是那么坚定地辞了国内让人羡慕的好工作,一心一意呆在悉尼家里等待一个生命的诞生,那种向往作一回母亲的心战胜了对所有名利的渴望。再后来,雨田出世了,带孩子的辛苦如潮水般涌来,那就不仅仅是荷尔蒙改变带来的暂时痛苦了,更多的是考验了一个妈妈的综合能力。无论怎样,我也那么一手带大了他,喂他吃第一口辅食,教他讲第一句话,看着他迈出人生的第一步。他才几个月大,还开车去很远的地方带他去旅行,晚上住在一个浪漫的小岛上,一边给他喂奶一边倾听岛上夏虫呢喃,彻彻底底把一个好妈妈做足了。

可后来听说,还有比我更了不起地,雨田的家庭医生五年没去上班在家带大一儿一女,那五年,对于一位澳大利亚家庭医生来说,一定损失了一大笔收入,她说,她在五年里从未睡过一个好觉,而且两个孩子都吃奶吃到两岁,问她辛苦吗?她浅浅地笑一下,反问我,你不觉得这五年很值得么?人生有多少个五年可以这样和自己的孩子呆在一起?那一刻,望着她,觉得她委实美丽动人。从那以后,我评判一个女人是美还是丑,不再看外貌了,也和作家龙应台差不多, “喜欢孩子的就是美人,不喜欢孩子的就是丑人了”。

又一天,碰到一个妈妈,她年纪已经有六十多岁了,她看到雨田在椅子上不安分,她的眼里盛满了关怀,还多问了一句话,你给他带书了吗?她说,以后你走哪里,都别忘了给他带本书,让他养成阅读的好习惯。停一停,她还说,我这是经验之谈,我的孩子都二十七八岁了,两个都是我一手带大的,我带他们从香港到新西兰然后再辗转到悉尼,现在,大的是电脑顾问,小的早已经是会计师了,妈妈付出多少就有多少回报啊。-----她的回报是用三十年刻苦的耐心换来的,她还告诉我,现在就是有点遗憾,至今她和先生都很穷,年纪这么大了还没有住上HOUSE。她有点发福,头发还有点乱,她跟我讲英语,口齿清楚有条不紊,我猜想,她一定用心地做过母亲,她的脸上还有很多皱纹,但是那些皱纹都很舒展地一根根漂亮地铺在肌肤里,看上去整张脸都散发着宽容理解温和的母亲魅力。这辈子我都会记住她的话和她的模样了。

最近,经常传来同学的消息,有的是CEO了,有的年薪几十万了,还有的已经是XX公司的经理了。但我还在全职妈妈的岗位上奔忙,为雨田去了幼儿园不停地生病感冒发烧而操心,得空还要教他点中文,那留学期间学的媒体艺术理论知识全都转化为教育孩子的智慧了。忙得给自己的时间实在不多,上美容院去保养皮肤和指甲都已经成了很遥远的话题。有人问我,烦吗?烦,不烦,那一两个字岂能说个明白,孩子的点滴琐碎都已渗进自己的肌肤,和天下许多母亲一样爱孩子照顾孩子已经成了我生命中重要的内容。只是夜深了,有时睡不着,细数当妈妈的得与失,觉得养育孩子的辛苦其实一点也不亚于当一个公司的经理呢,那能当好一个这么职业的妈妈,以后还有什么事情做不了呢?!

世上,有奥斯卡奖,还有各种诺贝尔奖,却无人设立一个专门的大奖颁给那些默默无闻把自己的金色年华都献给了家庭和孩子的母亲。现在,雨田牙痛我也痛苦不堪,却是孤单得在悉尼家里没有一个亲人可以和我说句安慰的话。其实,远比这孩子牙痛教母亲痛苦的事情多了去了,例如,夜不成寐哄孩子睡觉,例如,三两天未曾合眼,孩子高烧不退,这些事情,通常做父亲的很少可以帮上手,因为,母爱比父爱早来十个月,所以做妈妈的就多操了许多心。

再带雨田出去散步,远远地看见林荫大道上,一个满头银发的澳大利亚母亲搀扶着一个又高又胖的大约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过来,那男人一看就有痴呆症,淌着长长的口水,眼神呆滞,但他金色的头发被梳理得很整齐,他们从我身边走过,那个母亲还轻声细语地跟他聊天。我站在路上看他们走了很远才又转身推着雨田朝前走去。想想,三五年不上班在家带孩子,二十多年如一日照顾两个健康聪明的孩子,都无法和眼前这个满头银发,照顾这样一个有残疾的孩子的母亲相比,不知道,这么些年她内心该有怎样的坚强和忍受力!

那么,我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低下头,想和两岁半的雨田谈谈心得,他皱着小眉头看着我,然后,伸手又指着牙齿哇哇哭了。我是想对他说,雨田,长牙真的没什么,在今后的人生里,比这痛苦的事情还有很多啊。再往前走,怎么也找不到先前坐在马桶盖上想流泪的感觉了。

(悉尼 雷莉 2006年10月)

雨田画画

和先生一起出去给两岁半的雨田买了块黑板回来,雨田很高兴。晚上,吃完饭,他也不看动画片了,他要妈妈给他画画。妈妈画了个张笑脸,刚画完耳朵,雨田就说,妈妈画雨田。
于是,妈妈边画边说,这是雨田的眼睛,这是雨田的眉毛,这是雨田的嘴巴。
雨田说,还有雨田的牙齿。
妈妈画了他的大门牙。
雨田端详着黑板上大张着嘴笑得很开心的小人,高兴极了,说,这是雨田。
停了一会,他的胳膊有点痒,他就去挠痒痒,边挠边对妈妈说,画痒痒,画痒痒。
谁能画得出痒痒?把妈妈难住了。
妈妈想了会,拿起笔就在黑板上画了一个小胳膊,在胳膊上方画了几条闪电,写了个字“痒”。画完后,连妈妈都觉得自己的胳膊痒了。
雨田又歪着头看了会,这次,他突然说,妈妈,画鸡鸡。
妈妈为难极了,卷着嘴唇想了好一阵子,雨田在一边不高兴了,他说,妈妈,画鸡鸡啊。
妈妈想了想,画就画,谁怕谁啊。画完后,觉得很不好,正想擦,雨田说,妈妈,鸡鸡尿尿啊,画尿尿。妈妈咬咬牙,又画了尿尿。突然,扭头觉得有点问题,问雨田,是不是要尿尿,上厕所,他点头说,去啊,去上厕所尿尿。
孩子真的很聪明,但只有妈妈能彻底领悟她们的孩子曾经是怎样地聪明过。

2006年中秋节的灯笼

雨田生病了,这个星期他没去幼儿园,我在家带他。他不停地咳嗽,吃了抗生素还有点拉肚子。今天早上总算好一点了,我带他上街去,谁知道才几天没去的华人店里竟然挂满了各式灯笼,雨田说,妈妈,灯笼。花了五澳币我给他买了一个最小的灯笼,付钱的时候,我问收银员,什么时候过中秋啊?她说,还有两个星期。走出好市围华人食品店,一阵冷风吹来,雨田剧烈地咳嗽,小脸涨得通红,眼泪也咳出来了,可小手还紧紧地提着他的小灯笼,我忙把小童车转个方向,心里盼望他的病尽快好起来,中国人的中秋节就要到了。
回到家来,我忙着写我那些自以为是的文章,发了纸笔给雨田,我对他说,坐在妈妈身边,和妈妈一起学习好吗?许是生病的缘故,他很听话地坐到我的身旁。可他一坐下,就用小手来阻挡我打字,他说,妈妈,画灯笼。我拿起他的铅笔,画了一个圆圆胖胖的灯笼,然后按照记忆里灯笼上猫咪的样子也画了一只,想想又在旁边添了两朵花。雨田看了什么都没有说,很安静地又坐了一会,然后,从椅子上爬下来。我以为他自己去玩了,松了一口气,继续构思我的故事。谁知道,过了一会儿,雨田走到我身边,拿了我刚给他买的小小的红灯笼来,指着灯笼对我说,妈妈,草莓。我楞了一下,原来他是说我画错了,那灯笼上没有花而是草莓!
我惊奇孩子的观察能力,是那么仔细,仔细得让我吃惊,那小灯笼上画的是花还是草莓,是丝毫敷衍不了他的,而他只有两岁半。
天黑了,雨田提着小灯笼在房间里四处走,卧室里的灯还没有开,他站在镜子前,发现他手中的灯笼上有个开关一摁就亮了,小灯笼在黑的卧室里发出温暖的红光,把雨田小小的脸蛋也印得通红,他很兴奋,大叫,妈妈快来啊。这一次,说什么我都不能写我的故事了,我急忙推开电脑,走进卧室,蹲在地毯上,把他紧紧地搂在怀里,母子俩的头紧紧地挨在一起,欣赏那上面的HELLO KETTY 还有红红的草莓,观赏2006年我们中秋节的灯笼。

蓝玻璃眼美人

第一次带雨田去澳大利亚的幼儿园,雨田表现得非常高兴,从妈妈怀里挣脱出来,就扎到一堆洋娃娃里,不想回了。有个蓝眼睛皮肤白净的小姑娘对雨田特别好,主动上前拉着雨田的手到外面去玩沙子。
回到家,雨田妈妈嚷嚷说,哎呀,雨田交女朋友了,和一个蓝玻璃眼美人一见钟情。雨田爸爸急忙问,哪一个?哪一个?下次带我去看看。
从这以后,雨田妈妈开始注意事态的发展了。妈妈送雨田去幼儿园的时候,适逢喝早茶,小洋娃娃们都才两三岁,居然很守规矩,往小椅子上坐好,等阿姨发食物给他们吃。雨田妈妈把雨田放到最后一个空座位上,转身准备走,那个蓝玻璃眼美人马上就搬来椅子挨着雨田坐了,哇噻,好有魅力啊,伊莉莎白阿姨和妈妈心照不宣地扮了个鬼脸,耸了耸肩。
再去接雨田的时候,蓝玻璃眼美人仍然和雨田头挨头坐在一起玩积木,雨田一向有点霸道,对她却很大方,还指着蓝玻璃眼衣服上的字母念ABC,一副两小无猜的样子,让妈妈好不羡慕。
可突然有一天,妈妈去接雨田,看见那个蓝眼睛小美人和一个眼睛大大的肤色有点黑的小男孩好了,把雨田一个人甩在一边,雨田噘着嘴一个人在堆积木,很孤独很失落,妈妈的心都要碎了。回家,就悄悄对爸爸说,完了,雨田被人甩了,今天咱们别惹他生气啊。爸爸说,还是那个蓝玻璃眼美人吗?怪可惜地。
接下来,雨田就大病一场,妈妈没带他去幼儿园,可上午到了该去幼儿园的时间,雨田就说,妈妈,小朋友。他病怏怏地还想念幼儿园的那帮洋娃娃,不知道小朋友是否专指那蓝玻璃眼美人?
病痊愈,再去的时候,正好爸爸在家,两人一起抱着雨田去幼儿园,那个蓝眼睛美人早到了,她一见雨田,就上前亲热地紧紧地抱住雨田,似乎久别重逢的老友,雨田妈妈爸爸和伊莉莎白阿姨都感动了,高兴地说,你看,他们多要好啊。伊莉莎白阿姨说,So beautiful!然后,蓝眼睛美人就头也不回地牵着雨田的小手上楼梯到他们的教室去了,雨田走得不够利索,蓝眼睛美人就伸出白胖的小手去托他的小屁股,非常体贴他。看着他们感情又恢复如初,雨田妈妈那颗有点破碎的心又被修补好了。
路上,雨田妈妈格外开心,热情洋溢地和爸爸议论那蓝眼睛美人,说,老公啊,她看上去真漂亮呢,我们家的雨田很有眼光啊。
雨田爸爸说,那个蓝玻璃眼才有眼光呢!
(悉尼 雷莉 2006年9月)

思念新疆塔里木(三)

(三)拉手风琴的阿姨

我们家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护林队的时候,家的隔壁是队里的医务室,医务室里有个戴眼镜皮肤很白的上海阿姨,她就是我们队上唯一的卫生员。阿姨大约三十出头,她有个女儿,听人说,这阿姨还没有结婚,那小姑娘是私生子,谁都不知道她的父亲是谁。我见过那小姑娘几次,也和那阿姨一样,皮肤很白,眼睛黑黑地,就是见到生人很害羞,紧紧地依偎着她的妈妈。我倒是很想和她玩来着,因为她和我差不多大,又住得那么近,无疑,我们是可以成为最亲近的小伙伴的。然而,她从没有打算和我一起玩,哪怕踢一回毽子丢一次沙包也没有,她放了学就回家很少出门,她的妈妈出去到食堂打饭,她也不象我那样愉快地跟在爸爸后面屁颠颠地端个搪瓷碗。
那都是七十年代末的事了,全国百废待兴,在北京上海的一些人家可能都看到电视了,但我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从来没有人跟我提起过电视,我也从没看过电视节目。吃完晚饭,我们就看书做作业,妈妈在一边织毛衣,每当这时,隔壁就响起了眼镜阿姨悠扬的手风琴声,她拉的曲子我说不出名字,有时候节奏很快,好像有说不出的烦恼,琴都要被拉破了;有时候很舒缓,听上去象幅画一样优美;有的时候还很忧伤,如泣如诉,许多年后,我现在在澳大利亚看着悉尼瓦蓝瓦蓝的天空还回想得起她那黄昏的琴声。而那时,我是很嫉妒隔壁那小姑娘的,她妈妈一定也教她拉手风琴了吧,她可以摸那上面的键盘,至少弹出叨瑞咪了,而我只有隔着墙听的份。我盼望着我也能摸一摸那手风琴。
机会终于来了,有一天,放学后,我故意在医务室门口玩,阿姨回来了,穿着令人羡慕的白大褂,脖子上还挂了个听诊器,肩上挎着药箱,我大声地喊她“阿姨好”,果然,阿姨停下了脚步,走过来,一反平常冷冰冰的神态温和地摸摸我的头,问我,你多大了?我说,七岁半了,阿姨一边沉思一边说,我的那个比你大一点。我知道她的那个就是那个小姑娘了。我说,阿姨,你天天都拉手风琴吗?她高兴地说,你听到了?我说,我们家的人都听到了。她说,你也想拉吗?我说,我想摸摸那手风琴。她领我走进她的房间去,一架颜色黑白相间的发着美丽光泽的手风琴扣着皮带扣结实地躺在洁白的小床上,她的房间不大,里面还有一个柜子,一张书桌和一把椅子,墙角放着一个小煤油炉和做饭的家什,所有的一切都摆放得很整齐。我打量四周,发现少了什么?还没等我问,阿姨就说,小妹被别人带回上海了。我说,她什么时候回来?阿姨一边洗手一边说,不知道,可能不回来了。阿姨打开手风琴的皮带扣,让我的手指在键盘上肆意地滑动,告诉我怎样弹奏那些音符,我玩够了,临走时,她还塞给我了一把糖。
当然,这样的机会并不是天天都有,不知为什么我还是有点害怕那阿姨,她好像不欢迎别人到她一尘不染的房间去,她没事就把门关得紧紧地,除了给人看病拿药就是拉手风琴,她去打饭也不喜欢和人说话。冬天到了,她还喜欢戴个大口罩,把自己的脸全遮住,只露出戴了黑边框眼镜的眼睛。有人到我们家来玩,经常谈起她,说她清高,说她戴的那条粉色的围巾真漂亮,是真正的羊毛,从上海带来地!在那个时代,上海货对偏远的新疆塔里木盆地边缘的生产建设兵团的人来说就是时尚高雅的代名词,她们的语气里全是羡慕。
可突然有一段时间我没听到那阿姨的琴声了,妈妈说,隔壁的阿姨谈恋爱了,这两天见到人也有个笑脸了。我在门口玩的时候,确实看见过一个高高大大皮肤黑黑的头发卷曲鼻子挺直的叔叔来看她,姐姐说,这个叔叔有一半的俄罗斯血统,住在另一个连队,是个拖拉机手。眼镜阿姨也有和他一起出门的时候,但叔叔走得很快,推着自行车在前面,后面才是瘦小苗条的阿姨捧着去食堂打饭的碗。有个冬天的晚上,下雪了,我趴在窗台上看门口的白杨树上挂满了白白的雪花,看得正起劲,却看见高大帅气的卷毛叔叔帮阿姨提水,阿姨围着粉红围巾,戴着手套帮叔叔打着手电筒,阿姨的手撒娇似地叉在叔叔的臂弯里两人又说又笑很亲热。
谁知道,这段幸福时光很快就过去了。有天放学回来,发现我们这排房子的邻里邻居神色慌张很严肃地在议论一件事情,我从他们断断续续的谈话里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阿姨写好了遗书,吃了很多安眠药躺在床上,被前来看病的人及时发现了,现已经送到团场的医院去洗肠了。他们说,那个卷毛叔叔玩弄了她的感情,不要她了,那叔叔嫌她比他大七岁还有一个女儿。就这样,阿姨想不通了,就吃了很多安眠药自杀。队上的许多人都很关心这件事情,这个故事在我们队里流传了好多天好几年。我听爸爸说,这女人很可怜,孩子在上海,而她又弄不到返回上海的名额,这样在新疆呆下去肯定有问题。末了,又把那个叔叔批评了一番,爸爸说,应该找他来好好劝劝他,让他对阿姨好一点。后来,没几天,阿姨从医院回来了,很憔悴,脸更白了,又没有笑容了。叔叔在一个大家吃晚饭的时候来看过她,但不象以前到很晚了才走,好像天还没怎么黑就听到他哐啷哐啷推自行车走的声音。而那阿姨又是一个人在冰天雪地的夜里独自打着手电筒到井边去提水了。阿姨也还拉琴,但时断时续,没精打采的琴声在我们那排房子的上空象轻烟一样飘荡,听得人心里乱糟糟地,早早就关门睡觉了。
夏天新疆瓜果飘香的季节到了。阿姨不知道怎么弄到了返回上海的名额,爸爸说,她搭上了末班车。她高兴地整理行李,逢人就打招呼。有一天,我放学回家,看见地上放了个大袋子,妈妈说那是隔壁的阿姨送给我的衣服,那袋子里有很多衣服是她女儿的,许多崭新得还没有穿过,翻了翻,突然见到叠得整整齐齐的那条被许多人羡慕的粉红羊毛围巾也躺在袋子里,不由地又想起了她的琴声。
从那天以后的许多个日子里,一路走来我见过很多人遇到过很多事,但再也没有听到过那么动人心弦的手风琴声了,也再也没有见过那个拉手风琴的阿姨和她怯怯的女儿了。不知道她们现在好吗?
但愿她们一切都好。
(2006年9月 悉尼 雷莉)

思念新疆塔里木 (二)

(二)扒树叶烧炕的故事
我上小学三年纪的时候,爸爸在新疆南疆一个生产建设兵团的护林队里工作过一段时间。那时,我们家有个大炕,冬天到了,妈妈就叫我和姐姐去扒落叶回来,塞进屋子后边一个炕洞里,点着了把炕烧热,晚上睡在上面很暖和。
我和姐姐放学就背着小背篓去扒落叶。我们走过一片树林再横穿一条公路,就到了一条南疆特有的引水灌溉农作物的渠道上来,渠道宽有四米左右深有三米多,在夏天的时候,这里蓄满了从新疆天山上融化的雪水,可到了冬天,这些雪水就结成了厚厚的冰,走在上面脚下感觉象踩在石头上一样坚硬结实。十岁的姐姐紧紧地拉着我的手,我们小心翼翼地走下渠道,站在光滑的冰面上,冰发出诱人的光芒。我们戴着厚羊皮手套去拣冰面上那些奇形怪状的冰块玩,有的冰块里面冻了一棵绿色的小草,有的冰里面冻着一粒黑色的羊屎蛋蛋,无论是冻着小草还是羊屎蛋蛋的冰块拿到阳光下看都很好看。倘若运气好,可能会在一蓬枯草的下面找到一块晶莹剔透的冰锥,我们小心地把它从大冰块上砸下来,先欣赏一会儿,然后放到嘴里去吃,哗,我们咬一口就扔掉了。然后,就又把围巾扎好,手套戴好,抖抖索索地爬到渠道的那一边去。
渠道的下面有一排高大的沙枣树和白杨树,沙枣树的叶子全落完了,干燥的枝干上还有很多小刺,一不小心就会挂着我们的棉衣。我和姐姐避开这些沙枣刺,站到白杨树下,姐姐使劲地摇那些白杨树,白杨树枯萎的叶子就哗哗地落了下来,我们就用竹筢子把树叶耧成一堆,然后,把里面的树枝拣出来,再把树叶放进背篓里。这个活很轻松也很愉快,我们一会儿就装满了一背篓的树叶。眼看,太阳还没落到戈壁滩的地平线下,我们就摘点沙枣来吃,沙枣是粉黄色的,姐姐说,那有黑色尖尖的沙枣特甜,我就专拣那“黑屁股”吃。边吃边眺望着不远处一大片棉花地,棉花已经全部采摘完了,一望无际的棉田里都是褐色干枯了的棉花杆,没有风,夕阳就在棉田的尽头,彤红彤红地,发着暖融融的光,有黑色的乌鸦从红的夕阳上掠过,我们看呆了。然后,姐姐先站起来说,走吧,她帮我把衣服上围巾上的枯叶拣干净,然后我帮她拣。我们就又爬上大渠道,再走过冰面,公路,小树林,回家。
我们小背篓里的树叶怎么够烧那么一个大炕呢?没关系,妈妈还用干牛粪干羊粪往里面填。吃完饭,哪想写作业呀,我嚷嚷要睡了,那时候,没有现在的孩子有那么多紧迫感,我说我想睡觉,根本没人阻拦我。躺在被窝里,刚开始有点冷,可过不了多久,一铺炕就热起来了。于是,姐姐坐上来写作业了,妈妈坐上来织毛裤了。我却毫无睡意了,起来,把毛衣脱了,就躲在被窝里看《海底两万里》,看着看着就真睡着了。
转眼,春节到了,我们去扒树叶烧炕的队伍里又多了三个人,我的表弟表妹还有堂妹,一帮小朋友平均岁数也就七岁多,姐姐打头,我们戴着围巾手套穿得厚厚的象个小皮球似的排着队“滚”过树林穿过公路,再手拉手翻过渠道去扒树叶,因为人多,就多背回了点。入夜,我们四五个小朋友挤在一铺炕上睡,炕烧得太热了,外面虽然刮着西伯利亚寒风零下二十多度,但我们在炕上热和地穿着短裤背心。表弟因为年纪小,去扒树叶的时候,贪嘴,吃了好多黑屁股沙枣,过了年三十,初一和初二,他还没有解出大便来。妈妈和舅妈说,是炕烧得太热了,小孩子身体受不了,上火了。我们听了躲在被子里嗤嗤地笑,酷爱文学的舅妈很敏感,操着扫炕的笤帚用四川话问我们“笑啥子,咯是有啥子秘密让我不晓得?!”

星期三, 九月 13, 2006

思念塔里木


(一) 戈壁滩上的露天电影
我是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长大的野丫头。十二岁以前,我都是在塔里木河边一个生产建设兵团度过的。团场还有很多生产队和其他机关部门,大概有上万人。我们家在那个团场的一个有一千多人的生产队里。那种生产队和我后来去过的南方农村老家不同,队员虽然也干农活,但很多是上海知青还有曾经家庭成分不好的牛鬼蛇神伯伯叔叔阿姨们和他们的后代。我们的生产队中央有个很大的露天电影院,电影院周围有医务室,食堂,俱乐部和职工集体宿舍。
团场场部有个广播站,这个广播站拉出了很多线通向各个生产队,早上它会播响军号叫醒团场的上万人起床,中午晚上上班下班还会播些歌曲和一些通讯员来稿,我从不关心这些通讯员们说了什么,记忆当中,我最喜欢听的消息就是,XX生产队今晚八点放映故事片XXX。不用说,通常是我们生产队了,因为那个电影院不是每个生产队都有的,我们队有,是因为人多是个大队。
听到这个消息是非常振奋人心的,放学回家,我放下书包就和邻居的龚小燕还有吴小燕去露天电影院四周侦察,我们侦察的目的是再把这个好消息证实一下,问问专管生产队宣传事务的方叔叔,是不是真的要放映电影?真的是那部电影嘛?写了一手漂亮的楷书的方叔叔拍拍我们的头说,当然,喇叭已经通知了。然后,龚小燕挺着胸脯拉开步子跑在最前面,她是我们农一师十团跑得最快的女少年,她获得过100 米冠军,接下来跟在她后面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就是我,吴小燕最娇气,舍不得花力气跑,象老太太似地在后面颠,其实,我们用不着跑这么快,但是,不跑好像不足以表达我们心中的喜悦。
我们家住在生产队的最后一排房子,到露天电影院搬凳子椅子占座位是件不轻松的事情,我要走过四排房子才能到达露天电影院,这段不算长不算短的路上有土路,还有沙石路,十岁的我啃哧啃哧搬着大凳子椅子,走上几个来回就累了。搬完我家人的,有时候还要帮姐姐的同学还有我家的亲戚占位子,因为他们的家都不在这个连队,他们要骑自行车走很远的路来看电影,实在不容易,来了怕他们看不到,所以,就提前要我占好座位了。龚小燕和吴小燕没有我那么积极占座位,她们对嗑瓜子的兴趣远远大于看电影的兴趣,在我满头大汗地从家搬来一个又一个凳子椅子的时候,她们在家哗哗地炒葵花瓜子。我是极认真负责地,搬来椅子凳子还要估摸准电影放映机的摆放位子,然后再把凳子椅子放到它的周围。我很喜欢坐在电影放映机旁边看电影,听着哗哗胶片走动的声音,感觉很舒畅,特别是,有星星的夏天的晚上,还可以看见许多萤火虫在电影放映机打出的光束里飞,带给我无限的遐想。
当戈壁滩上最后一缕紫色的晚霞也隐入了夜的幕布里,电影开始了,爸爸抱我坐在我搬来的大椅子上,旁边是我的妈妈还有姐姐,再过去还有姐姐的好朋友同学甚至还有我的表妹堂妹,哈,感觉真幸福。随着电影往下放映,露天电影院里的人越来越多,他们骑自行车来,坐在自行车上看,有的还站在自行车上。偌大的一个空地黑黑地挤满了人。在这个电影院里,我看过许多黄梅戏凤求凰,梁山伯与祝英台等等,还有很多黑白电影鸡毛信,铁道游击队,印象最深的有保密局的枪声,庐山恋,从奴隶到将军还有许多印度歌舞片。其中有一部讲唐山大地震的电影〈蓝光闪过以后〉,看了好多天天一黑,我就赶快回家,不敢在外面玩了,抬头看看戈壁滩傍晚蓝色的天空,心里惶惶不安。
露天电影院不仅仅吸引着我和我的家人,还有许多人家,他们为了看这露天电影闹了很多笑话出来。我家前面的张山家,那天电影要开演了,他们一家还忙着炒菜做饭,张山妈妈叫张山来炒韭菜,张山心里想着看电影拿了煤油就倒锅里,然后放菜下锅,等吃的时候,据说那味道终生难忘。还有一次,大冬天里大家穿着厚厚的棉大衣哈着白白的气看着看着电影,突然有家人家着火了,许多大人都把孩子放到座位上去帮他们灭火,爸爸也去了,回来说,那上海知青看电影忘了关炉子,这煤球烧旺了,就把旁边晾着的棉被烤着了,虚惊一场。
这些小插曲到现在我都记得很清楚。而实际上当时我很少把一部电影在那露天电影院里看完,因为,之前,太兴奋了,又累得搬了那么多凳子椅子,我看着看着电影就睡着了。到了散场的时候,爸爸就背着我回家,回到家,迷迷糊糊听到外面有许多人来家还凳子椅子。我却再也懒得睁眼了。第二天,我和龚小燕还有吴小燕碰在一起玩时,我们都在问,结尾是什么,都说,不知道。不过不要紧,我们很快就从小朋友的哥哥姐姐那里借来一本小画书或者连环画,想把那电影温习几遍都可以。
这些年过去了,我常想,看露天电影发生火灾的事情倒是碰到过好几次,怎么很少听说谁家丢东西了?后来,觉得自己这个问题问得好傻,那戈壁滩上的露天电影不用买票又好看,连贼都不愿意偷鸡摸狗,他们去看电影了。
(2006年9月 悉尼 雷莉)

星期六, 九月 09, 2006

丢失的红围巾


一个亚洲女孩,在他身后,一直跟着他,他发现这个秘密的时候,天色正渐渐变暗,奥克兰这个绿树丛荫的公园里游人和行人越来越少了。
他在一条僻静的小路上停下了脚步,路边有丛不知名的花在悄悄绽放,花瓣是粉黄色的,重重叠叠,在清冷的冬日黄昏里,显得格外刺眼。他拿出了相机,其实,他不那么喜欢摄影,他觉得所有的照片都比不上人肉眼所见的真实,更比不上记忆中的鲜活,而这一次他带了相机出来旅行,是因为这次旅行之后,他就有澳大利亚绿卡了。这是澳大利亚移民规则,在他拿绿卡前,必须出境一次再重新入境,也就是说他花三天时间,从澳大利亚飞到新西兰转一圈,再飞回澳大利亚时,他就是澳大利亚永久居民了。
他沉沉地吸了一口气,他闻到了潮湿的空气里馥郁的花香。他好久没有闻到这样的花香了,记忆中,陌生的IT专业几乎掏光了他所有的知识,沉重的留学费用带给他的压力在过去的岁月里从未让他轻松过,他所有的时间都被功课和打工占据了,他已经闻够了厨房里的油烟味还有火车站厕所的味道。留学清苦忙碌的生活里,有过这样静静站立,品味花香的时光吗?他轻轻问自己,笑了。
身后有人,他不用回头就知道一定是那个女孩子。
他的耳朵已经熟悉她的旅游鞋摩擦路面的声音了。
其实,他站在这条小径上,就是为了等她。
女孩子也停住了脚步。
他还是没有回头。
他是一个沉静内向的人,大学毕业后,谈过一次恋爱,初恋的女友给了他青春记忆里最初的女人的印象。现在,站在这奥克兰深秋的花园里,曾经的女友和他是那么遥远了,遥远得有些心痛,他知道没有他和她的那次分手,他永远不会考托福出国成为澳大利亚公民,是初恋的女友刺激了他--当年和他分手是因为她投向了一个怀揣着美国绿卡的男人怀抱。
这么想来,忽然,他觉得身后这个跟了他一个下午的陌生女孩反倒比初恋的女友亲切得多,但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似的,转过这条小径,走上了林荫大道。
女孩子跟着他也走上了林荫大道。
他再次审视了一下自己的装束,白色的羽绒服,兰色的牛仔裤,有些脏了的旅游鞋,一望就知道是个留学生,如果还有什么吸引人的话,那就是他的脖子上有条红色的围巾,质地和颜色都是上乘的,那是他送给自己二十六岁的生日礼物。对了,他突然记起自己的头发有些新潮,到新西兰来以前,他去理发,理发师觉得他长得有些特点,说他酷,末了,免费给他染了染头发,颜色是栗色的,正好和他栗色的眼珠相配,他有四分之一的哈萨克族血统。他想他除了口袋里没有太多的钱以外,他一切都还算体面的有序的。
他站定,转身。
一缕金色的阳光正好照在女孩清秀的脸上,年龄和他差不多,抑或大一点?直发,飘飘洒洒地散在肩上,女孩穿了一件厚厚的黑高领毛衣,外面是一件半长的黑风衣,她的背后绿树丛丛,恍惚间,觉得那绿把她一身黑染了,黑沾了些生命力,是有些湿润的黑,黑色使女孩看上去很清丽,他曾经学过素描,他想,如果现在有支笔的话,他一定要给她画一张,她是很好的模特儿。
他说,你好。
女孩咬着舌头,艰难地说,里好。
他听出来,这女孩不是中国人。
他皱了皱眉头,想了想,又说,Nice to meet you.
女孩也说,Nice to meet you.
她的发音糟极了,这次,他听出来了,这是日本口音的英语。
没等他问她,女孩自己用不流利的英语说,她来自日本,来旅游。
他说,他就要成为澳大利亚人了,但他生在中国,也是到奥克兰来玩的。
他没说很多,因为他已经发现他们两在交流方面存在一定的困难,他不会日语,而女孩的英语实在是很差。
一时间,他想走了,南半球冬日的夜晚说到就到的。
女孩很敏感,看出了他的企图,她说,Photo, OK?
尽管只有两个单词,但已经足够多了。
他帮她拍了很多张,她也帮他拍,在华灯初放的时候,他们还拍了合影,帮他们拍照的新西兰人,以为他们是情侣,开玩笑说,来个Kiss,近一点再近一点。
女孩坦率的眼神里现出调皮的神色,他也表现出从未有过地豁达和开朗,他们没有跟别人解释说,他们才认识了半个小时,而是互相看了看,很自然地靠近了些又靠近了些,后来,不知哪来的勇气,他把手搭在了女孩的肩上,温柔地拥着她,他没注意到友好的新西兰人帮他们拍了几张照片?他闻到了女孩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很迷人,是香水?又好像不是。
女孩艰难地打着手势,说着几个英语单词,他终于明白,她邀请他吃晚饭。
他笑了。
女孩这次很快说出了一个英语单词,nice.
他知道她称赞他帅来着。
他随女孩走进了一家日本料理店。店里不是很多人,女孩显然不只一次到这里来吃过饭,他们各自要了一碗面,他注意到女孩的指甲很干净,没有擦指甲油,手指白皙修长,一看就是那种很乖巧的女孩子。女孩端端正正地坐好,有礼貌地向他致意,等她抬头时,他看到她的五官很精致,只是瘦了些,没有化装,给人一种太冷清的感觉。
女孩指着他的围巾说,很好看,我以前也有一条,但是丢了。
他说,这是我给自己买的生日礼物。
女孩一时间没有听懂他的英语,只是谦虚温柔地笑着。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也许,什么都不说,就足够好了。他们望着彼此的眼睛觉得这样很有趣,都笑了。
日本面上来了。他吃得很快,女孩善解人意地笑着,问他是否还要来一碗,他说,够了。
女孩使劲地点了几下头,用日语不知说了句什么,然后,她望着他,又笑了。
他感到自己几乎要在这纯净温柔的笑容里被融化。他开始感谢澳大利亚移民局为他们这些新移民制定的出境入境的规定了,没有这个规定,他以为他的日子永远会那么实实在在无风无浪地过下去呢。
从料理店出来,女孩很自然地把她干净的小手交到了他的手中。她的手真凉,但很柔软。
冬天的奥克兰街上,行人早早回家了,他哈了一口气,解下他的红围巾,体贴地把它围在女孩的脖上,女孩被感动了,街灯下,眼睛闪闪发光,看上去楚楚动人。
他用很慢的语速开始给女孩讲他留学的经历,说到女孩不懂的地方,他就跳过去不讲。女孩很专注地听,有时说几句日语,有时说几个英语单词。他们就这样聊着,有时也什么都不聊,彼此享受着这样的沉默时光,走完了长长的一条街,又走了一条街。街上起风了,还飘起了些小雨,晕黄的灯光把雨丝织得迷迷蒙蒙地,一片又一片。
路过一家酒吧,里面有许多人在拉风琴唱着歌,女孩问他,要进去吗?他说,不,我不喜欢喝酒,我喜欢安静。
女孩说他是个好男人,说她的父亲是个酒鬼,有时喝多了还动手打她母亲和她,他从她断断续续的英语里猜出了她的痛苦。
他没有告诉她,他的父母在他十岁的时候,因为一次车祸,两人一起走了,他是在新疆的外婆把他抚养成人的。
终于,他找了个机会,打断了她,他不喜欢听别人痛苦的叙述,这样会使自己心中的痛变得更痛。他说天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走了一圈,其实女孩住的酒店就在白天他们相遇的公园旁边。他送她到酒店的大堂里,跟她道晚安,再见。
女孩的眼睛望着他,不舍,依恋,信任还有不知从哪来的湿漉漉的感动。她把手从他的臂膀下深深地叉过去,抱住了他,她的黑发上还沾着一些冰凉的雨珠,贴到了他的下巴上,反倒让人觉得有股沁人的暖流从心底流出。
女孩的房间内,地毯上躺着一个硕大的黑色的硬壳旅行箱,他几次想问她,为什么一个人出来旅行?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下了。他不想探询一个人的秘密,他想,别人不想说的,一定有她不说的理由。
他说,我睡在地毯上吧,你睡床。
女孩温柔地点了点头,象母亲一般帮他在地毯上飞快地铺好了临时的床铺。他草草地洗漱好,打着手势对她说,我要睡了,今天在外面玩得很累。女孩欠身,点头,表示理解,从茶几上为他捧上了一杯茶来,他喝了一口,清香扑鼻,他从来没有喝过这样的好茶,他真诚地向女孩道谢。
等他喝完了这杯茶,女孩从卫生间出来,穿着洁白的睡裙,仿佛天使一般站在他的面前,他没敢看她,他说,晚安。
女孩关了灯。
黑暗中,他听到女孩在床上轻轻地,轻轻地,翻身,他说,我给你唱歌听吧。
他唱了首《东方之珠》,浑厚的男中音在冬日奥克兰酒店的房间里回旋,反衬得这个夜晚分外地温馨和静谧。
歌声止住,他听到女孩在黑暗中微笑,她也唱起了一首歌,是他熟悉的日本歌曲《冬恋》。女孩的歌声不是很优美,听起来甚至还很凄清。
他们就这样你一首中国歌我一首日本歌,唱到夜深,人静。
他真的困了,在女孩温柔的歌声里,沉沉地睡了。
不知睡了多久,他突然醒了过来,黑暗中,他看到女孩穿着洁白的睡衣就坐在他的身边,一直凝视着他。他一把拉了她来,女孩象片树叶一样轻巧,飘落在了他的怀里。
日本女孩柔美的身躯和他的,融合在了一起。夜深深,窗外的雨从未停过,一直那么细细,密密地下着,格外缠绵。
他睡了,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时,已是新的一天,奥克兰的天空瓦蓝瓦蓝的,酒店后面有大片的树林,树叶黄黄绿绿,还有红色的枫叶,它们经过一夜冬雨的滋润,整片树林都光亮光亮的了。
女孩不在了,她在他醒来前,就走了,他并不奇怪,他想起女孩的黑皮箱,昨晚仿佛从未打开过,她怀着怎样的心情出来旅行?他不知道,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了,因为他们彼此没有留下地址电话,他只知道女孩有个非常普通的名字,叫幸子,而至于他的名字,女孩从未问过,他也没有说。在洗手间里,他看到女孩没有拿走的一管口红,口红很新,好像才用过一次,是那种浅浅的粉紫,他把口红放在鼻子下,使劲地嗅了嗅,但是什么味道都没有。他把它仔细地装进了旅行袋里。
在他离开房间的时候,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辛酸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从腔子里喷涌而出。他站在房间中间,闭上了眼睛,把夺眶而出的泪水逼了回去。
在关门的刹那,他注意到,门上居然被女孩挂着“请勿打扰”的牌子,这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啊。他轻叹,他不解。
他拿了门牌到大堂的柜台去退房,柜台前的负责人说,已经办完了手续,是个小姐今天早上来办的。
他没有再问什么了,走出酒店,奥克兰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若不是这明亮的阳光,他也许会以为昨晚的一切都是梦。一阵冷风吹来,他突然想起,他丢失了一样东西,他的红围巾,不在了,是女孩拿走了。
回到澳大利亚,没几天,就是他二十七岁的生日,生性本来就喜欢清静的他没有呼朋引伴和朋友聚会。他来到悉尼著名的维多利亚购物中心,又为自己买了一条红围巾,但是,他没有再把它围在脖子上,而是放进了衣箱的最底层。

第二年的冬天,他认识了一个美丽的中国女孩,半年后,女孩从国内过来,他们结婚了,妻子帮他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了压在箱底的一沓照片还有一条崭新的红围巾,奇怪的是,照片每张都拍得很模糊,只能依稀看见一个黑衣女郎和他依偎在一起。
妻子问他,这是谁?
他说,谁都不是。
妻子问,那为什么这么亲密?
他说,我也不知道。
妻子问,既然你也不知道,为什么还要保留?不如烧了。
他说,不行,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更不能烧了。
妻子奇怪地看着他,又拿起红围巾,她说,你的?还是她送的?
他说,我买给自己的生日礼物。
她说,我不相信,你围这么鲜艳的围巾干什么?不如送给我吧。
这回,他一字一句地说,不行,你最好以后不要再动我的东西了。
后来,他们离婚了,离婚前,他不知道妻子怀孕了,妻子是平静地办完了离婚手续后,回到中国,去医院做的人流。

他是我的好朋友,我们认识好几年了,三十岁的他仿佛已经饱经沧桑,常常坐在我在悉尼唐人街开的茶馆里喝茶,并且每次只喝一种日本茶。他还不只一次跟我提起那次奥克兰之行,我总说不相信他有这样的艳遇,他就说,你看,这是什么?
在他的包里还一直放着那女孩的一管口红,口红是浅浅的粉紫,没有香味,我说这是高档化妆品啊。他温柔地笑了,说,是啊,接着又陷入到更深的回忆里,最后,说到动情处,就什么也不说了,仿佛对面坐的我,就是那个一袭黑衣的日本女孩。

星期五, 九月 08, 2006

轻 尘


(一)

樱被前任男友甩了,咬咬牙从深圳过来,在悉尼大学读市场学硕士。她属于那种乍一看很一般,但仔细看却很有味道的女孩,单眼皮,然而睫毛又黑又长还微微上翘,皮肤不是很白,但正是悉尼满街“鬼妹”时下流行的柔和的棕蜜色;嘴唇有些厚,稍稍翻起,有颗黑痔却恰到好处地长在弯曲的下唇线旁,平添了几分妖媚。

樱在很年轻的时候到深圳闯荡,遇到了“前任男友”,从一见钟情到租房子住在一起打拼天下,两人走过了六年的时光,直到樱28岁。

就在樱28岁这一年,前任因为做电脑生意,意外地发了笔财,同时,还认识了一个大买方,那女人比他大六岁离了婚亦有个孩子,但象多数有钱女子一样保养得很好。生意几经来往,两人就走在了一起。并且打算结婚,共同开拓国内电脑市场。樱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前任甩给了她一个存折,说是给她的补偿,拿了几件换洗衣服就走了,看来也着实不需要什么其他的,那边已经应有尽有,樱当时站在租来的房子里,下午的阳光刺得她头晕目眩。

六年时光,彼此连分手饭也没吃,怕是在一起,倦了,也未必可知。

后来有一日,樱突然明白,男人是想要打拼天下的物质,而他那时正好是处在小试牛刀,初尝甜头,急需有人助他一臂之力,好奋勇游到对面花花世界里去的时候,或许,在他潜意识里,一直等着的就是这么一个能帮助他的人出现,谁又知道呢。而这六年,樱傻傻地原以为这是男人的自尊心在作祟呢,总想条件好些才把她娶了去的。可是,结果却是,娶了个比她有钱的。

存折上的钱,刚够她在深圳买一套两居室的房子,是不是算是给她了另一个归宿?

樱已经恨透了深圳的名利场,她怎么会去买套房子?她把这钱换成了去悉尼的机票,去大洋彼岸深造的学费,想忘了那个人,从头在异国他乡来过,可前不久,那个男人仍然“伊妹儿”她,说没有她的日子,仿佛也不习惯了似的,对过去没有温柔相待她而深感抱歉。

樱刚和亦丰约会的时候,视他如知己,把这伤心的往事都抖给他听了,本也没打算把这些陈年往事瞒着他,吃过亏,没让她变得怯懦,反而平添了几分勇敢和坦率。

可惜,亦丰当时淡淡然,没有任何表示,他只是起身弹了弹烟灰。

亦丰一直记得,两人在刚刚相识时,就把许多的事情说得很明白很透彻的,他们当初是那么寂寞的两个成年人,今日走在一起,也无非是在异国他乡图个一时浪漫图个需要罢了,除此之外,他不想涉足爱情,他想那是两人都不想在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

再说,樱当时倾其所有来到这里,就是想离开那个伤心之地,不再回国的了,而亦丰却是怎么都得回去的那种公派留学生,他们的未来在一踏上澳大利亚这片土地时,就注定不一样。何况两人是那种经历过世事,精明得可以的年龄,谁会为对方让步呢?若要表示点什么,亦丰又能表示什么呢。

其实,无论樱拥有怎样的过去和未来,和亦丰他都是不相干的,亦丰是不会放弃他的前程的,出国前,他就是北京一国家机关最年轻的副处长了,出国只是来镀金,回去后等待他的是平坦辽阔的仕途,谁愿意放弃!

半年前,在拥挤的火车车厢里,亦丰一眼把樱看得明白,想这种年龄的女人出国读书,要么是情感不顺,要么是很有事业心的那种,而樱那黑黑长长的眼睛藏在卷曲的眼睫毛里,似有说不出的漫不经心和波澜不惊,这和亦丰在北京大机关大公司见惯了的如鹰眼一般锐利的女处长女科长女秘书的眼光是不一样的,那么,似乎,有这样一双眼睛的女子是不可能深藏升官发财的欲望了。亦丰喜欢女人的眼睛少一些咄咄逼人之气,多几分柔和恬静,就象樱的。因此,两人就这样,一个凝视,一个回眸,相识了。

而樱是端庄地,是不可琢磨地,她从不在亦丰的公寓里过夜,樱在的时候,亦丰的北京女友也有电话打来,亦丰当着她的面,接过四五个,暧昧不清地说几句,樱当然是明白人,但她什么也不说。甚至有一次,樱和亦丰刚刚亲热完,电话就响了,亦丰哼哈着说了有足足二十分钟,可惜,樱仍然,还是没有说什么。这种态度倒叫男人有些不安。

但是,今天无论怎样,他要告诉樱,那个北京女友就要和公司里的一个访问团过来几日,可能就是明后天到。他告诉樱的时候,怀着一种说不清的心理,一是试探樱,希望她表个态,到底怎样看待他们这半年的关系;二来,到底出于诚实的心理,他给樱打过招呼了,至于以后的结果就慢慢来看了。当然,亦丰希望,无论他是否爱她,樱是爱他的,这是男人奇妙的心理,仿佛多了这一层,就能证明自己的男人魅力一样。

终究,樱让他失望了,当他吞吞吐吐把那个人要来的意思说明白之后,樱厚厚的嘴唇不置可否地抿在了一起,双眼眯了起来,看着他,笑了,这个表情是不可琢磨地,有些世故,有些鄙视,更多的是一下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然后,樱说,你自己觉得呢?那就叫她来吧,我今天就把在你这的东西带走了,最近也不会和你联系了。

好像是归还一件物品,说声谢谢要走人了。

亦丰以前经历的事情也不少了,但到了澳大利亚他发现许多事情竟然不在他的控制之中,例如,眼前这个结果,是他没有料到的,显然,樱是和他玩玩,连吃醋都谈不上,真的没把他放在心上。

这让男人那方面的自尊心受到了挫折。这半年,他们虽不住在一起,可每周也至少一次肌肤相亲啊,人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他们是怎么啦?

樱再转身走时,轻轻说了声,保重吧,把一个“吧”字的尾音拖得很长,亦丰竟然有窒息的感觉。

门关了,亦丰拿起一个枕头想扔过去,但是,却没有力气,他恨恨地低声骂了一句“XX”,骂过之后,他把自己吓了一跳,因为,他心里是清楚地,樱从未欠过他的,樱的这种态度亦和他的有关。

(二)

恰巧正是寒假期间,离开学还有几日,第二天,樱辞去在麦当劳做清洁工的工作,就离开了悉尼,只身前往珀斯--澳大利亚西边一个美丽的港口城市去了。

珀斯在太平洋和印度洋之间,是另一番风景,樱不想亏待自己,入住的酒店是四星级的,就在海边,可以望见长长的海滩,夕阳西下,还有冲浪的人们。看久了大海,就不觉和海一样沉静下来,是夜,樱睡得很好,连梦也没做一个。樱在澳大利亚也没什么朋友,最亲近的人,恐怕也是亦丰,可这么一闹,也没必要联系了,樱把手机也关了。

樱到街上去走走。时下,天气还有些凉,樱穿了件紧身的暖和的靛蓝色唐装,把长长的头发披了下来就出了酒店。一路上都有人看她,合身的唐装前襟绣着一朵娇艳的牡丹,宽大的袖口滚了黑边,平添了许多贵气,还好樱不是很高大的那种女孩子,她是苗条而又柔软的,这样的唐装穿在她身上,是最恰当不过的了。

有许多家卖土著艺术品的商店,樱在里面徘徊,却是什么也不想买,从店里出来,有人在耳畔说“你好”,吓了樱一跳,因为对方是个澳大利亚人,说“你好”,字正腔圆,倒比樱这个从南中国来的女孩子说得还好。蓝蓝的眼睛里盛满了笑意,高高的个子,三十出头,不是很英俊,但有几分斯文,樱迎着他,笑了,樱的笑或许在洋人眼中是更有魅力的,因为她细长的眼睛如他们见惯了的中国古代仕女图上的一般---他们认为那才是中国美人的眼睛,况且这黑且长的睫毛把这弯弯的笑眼勾画得总是很鲜明很生动,还有这样生动的眉眼长在洋人整日晒来晒去却可遇而不可求的棕蜜色柔和的肌肤上,反要比国人公认的那种大大杏眼洁白面孔不同凡响得多,高贵得多,原因还在于这张脸在洋人眼里,是精致的异国风情的女人的脸,所以就经得住一看再看了。现在,湛蓝的眼睛就一直这么盯着她看。

澳大利亚男人又说话了,他说,他在中国学过四年的中文,恭敬地掏出一张名片,上面用中文印着一个响当当的中国名字---曹操。

樱又笑了,她说,你看过《三国演义》?

曹操说,我看过小画书,他是我崇拜的英雄。

樱说,真了不起。

曹操显然下过工夫学过普通话,他不怎么费力地和樱聊起中国许多的事情,甚至还向樱推荐了一部中国电影--《小裁缝》,这部电影樱没有看过,曹操于是用中文向她讲述了电影的梗概,他居然还认识里面的女演员周迅,曹操说周迅没有樱好看,太象个营养不良的小女孩了,樱被他夸奖得不好意思了,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印在珀斯马路上的影子,此时被合体的唐装包裹得玲珑有致。樱拢了拢长发,说有事要走了。

曹操说,你能给我你的电话号码吗?我可以打电话给你吗?

樱撒谎说,我没有手机。

曹操说,那你住在哪儿?我请你喝茶,可以吗?

樱面对着一双坦诚热切的眼睛,她想,不就是喝喝茶吗?何况,这是一个多么有趣的茶友啊。樱以前在深圳一家外企做过两天办公室秘书工作,她和那些大鼻子蓝眼睛的外企老总打过交道,她深知,眼前的曹操是出于真诚想认识她。

樱把她住的酒店的电话号码给了他,曹操很仔细地把那张小纸片叠好放进了衣兜里,樱朝他挥挥手,就走了。

一个人出来旅游,寂寞是寂寞,但很自由潇洒,樱推门进了一家临街的咖啡店,要了一杯香浓的意大利咖啡,打开包里装着的一本日本作家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就旁若无人地看起了书。咖啡喝尽了,又要了杯绿茶,后来肚子有些饿了,就要了一块蛋糕,吃蛋糕时,才抬头细细打量这家咖啡店,陈设的都是些很古老的粗笨的家具,头顶甚至还悬着一个硕大的电风扇,柜台角落错落有致摆放着大大小小的不同款式的马灯--那是很早以前渔夫捕鱼用的,墙上的壁灯也是很古老的那种,散发出令人昏昏欲睡的光,甚至墙角还有一架古老的风琴,午后的阳光从落地玻璃窗射进来,正好给旧风琴拉了一条灿烂的口子。不停有人出去再进来,摇晃着的门上镶嵌着几何形状五彩的厚玻璃,反射出班驳的光,照得人有些迷糊。

樱不知自己是看小说有些头晕了,还是这古老的咖啡店让人沉醉,兀自托着腮,看着一盏盏马灯,呆呆地坐了很久,直到夕阳西下,直到咖啡店的老板点亮了几盏柜台上的马灯,直到老板放了一首老歌,卡彭特的《昨日重现》,才把她唤醒。

樱回酒店又睡了一大觉,觉得这样睡下去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啊,她有太多的伤心事了,而无法向人倾诉。要说樱一点都不喜欢亦丰那是错的,不仅喜欢,而且是越来越多了,这点女人和男人不同,只是亦丰他自己从未说过他们的未来,他更多的是和樱讨论他自己在国内光辉灿烂的前途,这多少让樱想起从前那个人,想起这些,就伤感地把那刚刚萌芽的感情搁在了一个没有阳光的小角落。

要让樱跟他走也不是没有可能地,但前提是,亦丰爱她,樱和世间多数女子一样期盼爱情,有一次,樱记得自己这么跟亦丰说过,但是,亦丰满脸是不置可否地神色。可是,谁能想到,亦丰的北京女友说来就来了,这次是教樱无处可逃,以前亦丰也说起过这个女朋友,樱也听他们打过电话,但是樱想,日子久了就会断的,那人又不在身边,有和没有又有什么差别---她倒是把事事往好的方向看去,然而,没料到,该好的还是那么好。自己这半年又算什么呢?

樱的泪水濡湿了洁白的枕头,海风吹起了她房间的纱帘,恍惚不定地柔柔地自上而下鼓起又落下,樱看呆了,竟然没有泪水了--也不知道是风吹干了,还是风把她的魂魄带到了远方。

酒店的冰柜里有啤酒,樱打开一听,一气喝完。

樱最没料到的是,自己为解一时郁闷,和亦丰在了一起,到头来,反把自己又弄丢了,此时加倍的郁闷了。

电话响了,不接也知道是那个曹操打来的,这样寂静的夜里,找个人聊聊天,又有何妨?樱接了电话,曹操说,他就在楼下,我们去喝热巧克力,怎样?

樱说,好的。

樱再见到他时,曹操穿了一件黑立领薄呢大衣,头发也是刚剪过的,看来,他为来见樱,着实好好打扮了一番。樱还是老样子,只不过,把头发扎了起来,一大把活泼泼地甩在脑后。

他们没走很远,夜晚,珀斯的风很大。曹操领着樱去了一家甜品店,买了一杯热巧克力给樱,樱的胃里空空的,只有凉啤酒,现在添了热巧克力,感觉到脸上有了红晕。曹操把她照顾得很周到,眼睛不离她左右,终于,很中国式的问了一句,你多大了?

樱说,29岁,快三十了,你呢?

曹操说,34岁。停了片刻,曹操又说,你看上去象只有二十岁。

樱说,你看我的眼角都有皱纹了。

曹操很认真地来看,樱不好意思地把头侧过去了。曹操是善解风情地,他趁势帮樱整理了一下头发,樱却敏感地坐直了身子。

曹操说,我带你去一处地方听音乐。

出了甜品店,夜风吹得人有些冷,有些乱。曹操很绅士地让樱的手挽住他的,樱挽住了他的,两人走在街上,昏昏的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奇怪的是,竟然没人用中文或英文说句什么。

(三)

那是一处高雅的地方,在珀斯另一个大酒店的顶楼,有喷泉有香熏草,还有许多举止高雅,衣着得体的男人和女人。有人和曹操打招呼,曹操有樱的陪伴,看上去很自豪很骄傲的样子,这是樱没有料到的。

曹操说,他曾经是学习国际贸易的,这里是他一个朋友开的酒吧。除此之外,曹操什么都没有再说,樱什么也都不想再问。

曹操很体贴地为樱点了一杯女士红酒,樱很快就有些头昏了。曹操在她耳边说,你真的很漂亮……

樱已经过了单纯的年龄,但也不再假装单纯,她是懂的。樱没等他把话说完,就改用英语给曹操讲了一个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其实就是樱,另外两个是她以前的男友还有悉尼的亦丰。樱说完,斜眼看着曹操说,你说,这样一个女人的心情,你现在能明白吗?我就和她一样,此时什么事情都不愿意想,不愿意做,和你听听音乐就足够好了。

曹操饶有趣味地看着樱说,我没有别的意思,请你相信我,但我真的很喜欢你,我们可以重新开始,这和你说的故事不是一个故事。

樱楞住了,她再一次在曹操湛蓝的眼睛里看到了那种真诚和热切,樱到澳大利亚来了近一年,樱知道,蓝眼睛黄头发的爱情说来就来了,他们的浪漫和柔情淹没过许多亚洲女人,有许多人从他们的蓝眼睛里浮上岸来,却再也不想跳进其他颜色的眼睛里了,原因之一就在于他们似乎很懂得女人的心。樱还没有做好准备,她不打算跳进那片湛蓝的海洋里,她怕她到时没有那样的勇气游上岸来,她是一个柔弱的中国女人。

曹操把宽大的手掌放在了樱的背上。樱说,我要回酒店了。

酒店门口,曹操礼貌地拥了一下樱,并说,晚安,然后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后来的几天,樱独自到珀斯周围的一些小岛去游玩,但无论回来多晚,曹操一定都会给她电话,并在楼下彬彬有礼地守候,和她去喝热巧克力。樱走的前夜,曹操提议樱去他的家里看看,他说,我是君子,我们可以互相了解并且成为你们中国人说的知己。

樱笑得很痛快,这是她旅游以来笑得最开心地,但是,她还是没去。

因为,她的心,还在等待另一个人的声音。

(四)

亦丰的北京女朋友当然来了,亦丰去悉尼机场接的她。

半年没见,双方都有些生分了,特别是亦丰,看那个人,怎么看怎么也不舒服了,问题出在她粉红的套装上吗?好像不是,那是她精致的化了装的脸蛋吗?好像也不是,从前在北京她也一直是这样的,她在一家大国企里做总经理助理,人不能不是那种紧绷绷地临战状态,这也是亦丰理解的,可如今就是不舒服了。后来亦丰听她指挥他去搬她的总经理的行李时,感觉特别刺耳,他才明白这北京女人整个儿让他不舒服的原因出在哪里了,但是亦丰什么也没有说。

路上,亦丰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他不知道自己今晚该睡在哪里。

亦丰在北京有自己的一套房子,那时,到了周末两人就去那里幽会,亦丰刚到澳大利亚的头两个月是很想念那些个浪漫的周末的。后来遇到了樱,就渐渐把这些思念收藏起来,慢慢就又淡了。现在,要让他再把那些小思小念再提起,亦丰觉得心里挺不是滋味的。但是,这个夜晚不和她一起分享,等于是宣告两人的关系结束了,但那有必要吗?樱把手机关了,也不知她在哪里,是让他心寒了的。如果和这边也闹崩了,再过几个月回国时,又将该怎么办才好啊。

晚饭,亦丰是和北京女友她们公司的老总,还有几个领导一起吃的,吃的很好,在唐人街一家鲍鱼海鲜酒家点了满满一桌。亦丰在国内也经常这样被人宴请,到澳大利亚几个月来,竟然有些陌生了,不过,毕竟他是在场面上混久了的人,很快他就融入了他们的气氛中,海吃海喝起来。席间,亦丰也有别扭的时候,他的北京女友尖声尖气地忙着招呼这些个领导,还把亦丰当作一件礼物似地介绍给在座的头头脑脑,亦丰觉得很是尴尬,毕竟他是沾了这女人的光才混了这顿好饭吃的。

晚饭过后,领导们都结伴去逛悉尼的夜景。北京女友把他们送走以后,才转过头来对亦丰说,我们只能在这呆两个晚上,后天要去墨尔本呢。亦丰心里松了一口气,但他很快就又掩饰着说,怎么不多呆几日呢。

北京女友的心思还不完全在他身上,她没有注意到这语气里究竟有多少真实的成分,她是那种对自己充满信心勇往直前的人。

不过,她确实应该有信心,名牌大学毕业,高干子女,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总经理助理,经常陪老总出国考察访问,见过大世面,尽管三十了,青春在远去,但是她不怕,她有自己的荣誉和事业,围在她身边向她献殷勤的各种男人都有,因为有了他们的存在,她从不畏惧脸上的皱纹和即逝的青春。亦丰是了解她的,他们从小相识,他们的父辈曾经是战友,而今,他们俩在国内是战略合作伙伴关系,把他们拴在一起的不仅仅是感情因素。

因此,从某种程度来说,亦丰是有些怕她的。

亦丰这一夜留在了北京女友的房间里。

这个夜晚,他做了一个梦,梦里,那细长的眼睛,在密密的密密的睫毛里笑,他激动地想去亲吻那眼睛旁的皱纹……

醒来,北京女友已经起床去陪领导了,留给他一个字条,“自己去找吃的,我们出去走走,吻。”

亦丰打开了手机,他想给一个人打个电话,但是,他没有勇气按下那一串早在心里捻熟了的号码。

亦丰在镜子里,看到自己一夜之间,胡须疯长,憔悴不堪。

憔悴许是心累,也未曾可知,可是,第二夜,他没走,也留了下来。

亦丰把北京女友送上了去墨尔本的航班时,樱也回到了悉尼,他们没再联系。

很快,亦丰公派留学结束,归国的日期就在眼前,亦丰拨了樱的号码,已经停机了,于是就给樱从前的住所去了个电话,房东说,那个中国女孩两个月前早就搬走了。亦丰找樱找了一大圈,然而,樱好像是空气,一下子从悉尼蒸发了,他什么也没找着,他知道他是找她找得太晚了。

亦丰不死心,他在临走前,他仔细想过,如果不去和那个人说说话,那将会是他终身的遗憾。他来到了樱所在的学校,找到了系里,接待他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慈眉善目的办事员,她很快从电脑里调出了樱的资料,她认真地把亦丰看了好几眼,低声地问他:“请问,你是她什么人?”

亦丰说:“一个好朋友。”

办事员用英文说得很慢,尽量把每个音节发得清楚,她说:“很抱歉,她出车祸死了,是在上个月。”

亦丰楞住了。在他拼命思索的时候,她同情地递给了他一份英文报纸,报纸上说,“那场车祸中,死去的叫樱的中国女孩还有一个学期就拿到市场学硕士学位了,她的功课很好,是个勤奋的学生。车上的司机受了重伤,终因抢救无效而在医院身亡,临终前,他说,他是樱的朋友,从珀斯过来,专为庆祝她的生日的……”

亦丰看着报纸,顿然觉得这个世界索然无味,原来,一个人要离开一个人以及她身后五光十色的世界是这么轻率的事情,甚至连招呼都不用打。他边走边想,樱在离开这个世界的刹那有没有想起过他?然而,这些日子以来,他是经常想起她的。

他已经记不清他是怎样从樱的学校里出来的,依稀记得,那个优雅年迈的办事员临走前对他还说,樱的母亲来过,已经把她带回了中国。

亦丰,耿耿于怀的,还有,和樱一起走的,竟然是个蓝眼睛黄头发的老外,他想知道樱是怎样认识他的。亦丰记得,樱说过,她不喜欢和蓝眼睛黄头发谈恋爱,她说看不懂他们在想什么,但是,毕竟她还是和那样一个人一起去了另外一个世界,现在想挽留都挽留不住了。

亦丰回到他那已经收拾清爽的公寓里,空空荡荡的屋子里,放着不多的一点行李,这里,曾还有过他和樱短暂的爱情,亦丰想去寻出点樱的纪念品来好把它们带回中国,却发现他们两人连一张合影也未曾留下,而他能带走的亦只有樱留在他枕畔的点点温馨了。

在亦丰拎起行李离开公寓的刹那,恍惚间,他又看见了那双细长的藏在密密睫毛里的眼睛正闪着柔和恬静的光芒看着他,还有那天那个人那句拖长了尾音的“保重吧---”在屋中轻轻回响,没想到那竟是樱和他永别的话语,而他后来还骂她什么来着?

亦丰泪水滂沱,兀自靠在门上,没有气力再走出那扇门了。

樱去的那天,正好三十岁。
2003年岁末 悉尼

星期四, 九月 07, 2006

天使的眼神


晚九点,探望产妇和婴儿的朋友陆续离开了病房,那些才刚刚当上父亲不久的男人们也不得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妻儿。这一刻,澳大利亚的夜才刚刚开始,Kogarah圣约翰医院的走廊上偶尔传来脚步声,也一定是轻柔的沙沙,沙沙声,不紧不慢地,足以安慰每一位年轻妈妈的心。
衬 着这样安静的夜幕,我躺在病床上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那是对十八个小时痛苦分娩的余悸。床脚微弱的灯光照着躺在婴儿车里的宝宝,他小小的头还没有我一 个拳头大,皮肤是那么娇嫩,甚至可以闻到他新鲜的气息。他刚从妈妈温暖的身体里出来,此时在襁褓里睡得很沉。打量着他小小的鼻子,嘴巴,还有头上那一小撮 头发,突然,我的鼻子有些发酸,我问自己,怎么把这么一个小人带大啊?!他看上去是这样的娇弱,他会生病吗?他哭了我该怎么办?他饿了呢?顾不上许多,赤 足跳下了床,在包里找到了电话卡,跟邻床的黎巴嫩妈妈打了一个招呼就踩着冰凉的地板到走廊上打电话去了。
电话那头终于传来了远在中国的母亲沙哑苍 老的声音,我给她报喜的同时,也给她带了深深的忧虑。她说,没有一个亲人在你身边,你们又没有经验,怎么带这个孩子啊…… 我的喉头一时间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好久好久,和母亲都没有言语。母亲的担忧就是我的担忧,我和先生两个留学生,没有丝毫经验,又没有一个帮手,确实怎么办 呢?此时,听母亲这么一说,两行清泪滑落下来,站在冰凉的走廊里,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了。是啊,母亲帮不了我了,六十八岁的她已经被骨质疏松症折磨得走路都 不利索了,怎么可能漂洋过海飞到澳大利亚来帮我。收住眼泪,挂了电话,无奈地穿过长长的昏暗的走廊回到病房。
宝宝依然在睡呢,黎巴嫩妈妈说,你宝宝比我女儿乖多了,这么安静,真是少见了,你们中国人的孩子很好带吧。
我茫然地对着宝宝笑了笑,孤独,惶惑,忐忑,种种辛酸的感觉都一齐涌上心头,我还不知道怎么当妈妈呢,我对小家伙说,对不起。
疲倦向我袭来,闭上了眼睛。突然,宝宝在婴儿车里断断续续地哼了几声,顾不上疼痛,我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我不知道该怎样让他安静。我按铃叫来了护士,带印度口音的护士很有经验地看了看,对我说,他还不习惯一个人睡,他要闻到你的气味听到你的心跳才感到安全。
她帮我把孩子放到了我怀里,就走了。
奇迹出现了,宝宝他居然不再叫了,很满足的样子,还咂了咂嘴。我把他瘦小的身体轻轻地轻轻地放进了我的臂弯里,让他再靠近我的胸膛一点,再靠近一点,睡吧,宝贝儿。无论周身多么不合适,我也不敢翻身,连一个小动作我也不敢做,生怕惊扰了他甜美的梦。
尽 管这样侧卧着睡,着实不舒服,但是我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到有人在看我,醒来,打量四周,发现原来是臂弯里的宝宝一直在看着我!不知道他这样看我看 了多久了,他想跟妈妈打招呼吗?昏暗的灯光下,我看见他一副沉静的样子,美丽的黑黑的大眼珠懵懵懂懂地凝视着我,间或疲倦虚弱地闭一闭,但又很快就睁开 了。这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没有见过太阳月亮星星大海,也没有见过毒蛇猛兽,里面没有丝毫惊惧伤心和忧郁也没有惊讶和狂喜,那是波澜不惊地,无所畏惧地纯 净至极的眼神,但是,偶尔,在睁眼闭眼之间,流露出虚弱和无力,足以让每一位母亲为之感动,从心底里迸发出一股照顾他养育他的巨大的力量。他凝视着我,我 也凝视着他,这一刻,周围的一切都凝固静止了?这是妈妈第一次和她的宝宝交流!我居然开始坚信他一定是个精灵了,他是什么都懂的,他明白妈妈的无助,他知 道妈妈此时的烦恼和担忧,他醒来一定是想鼓励我呢。
刹那间,我获得了无穷的勇气,这勇气冲破了重重黑夜,使我忘记了所有身体的不适,并把心中一切柔弱和依赖的东西都赶走了。
于是,顾不着产后的疼痛,艰难地下床,找到装在包里怎样哺乳的资料,如同做研究生课题一般,翻开书页,把宝宝揽在怀里,开始学习研究怎样给他喂奶了。
夜凉如水,宝宝身体散发出的体温,温暖着我的,我的也温暖着他。
夜凉如水,想起留学到澳大利亚的种种艰难和困苦,此刻,在我眼中,都变得格外渺小,仿佛四周潮水退去,人生走上了一片新的天地,再回头看过去,都不算什么了。
我在宝宝黑黑的眼睛里,找到了比海还深的,传说中女人与生俱来的一样东西---母性。
再 把宝宝放下,东方已白,独自出去倒杯水喝,一个澳大利亚孕妇在家人的搀扶下在医院的走廊里不停地走着,阵痛把她折磨得腰都难以直起,那就是昨天此时的我 啊,我向她笑笑,我对她说,孩子出生后,看着他的眼睛,你就会忘记现在的一切痛苦。一个朋友曾对我说,母亲推动摇篮的手是推动地球的手,我想,这双手的力 量可能源于孩子那天使般凝望着母亲的眼神吧。

2004年3月

这一天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这一天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听着窗外的鸟叫还有垃圾车哐当哐当的声音我醒了,悉尼的春天到了,天气转暖,两岁半的雨田昨天晚上几乎没有盖被子,此时他撅着小屁股,翻了个身,横躺在枕头上继续呼呼大睡,一切都好。电子闹钟,7点20分,我翻身下床。

7:30分,我站在厨房给雨田搅好了营养米糊,端着杯子,走进卧室,把他从床上拎起来,让他看清吸管,快点喝下去。雨田很配合,迷迷糊糊坐在被窝堆里喝他的“糕糕”。

7:40分,我煮好了两个鸡蛋,老公也从卫生间出来,用手扫着他的小平头,我说,快吃鸡蛋,一天一个蛋,保证大脑的正常工作。

8:00,老公在门厅穿鞋,跟我和雨田说再见,雨田已穿戴整齐在沙发那玩,听到哐当关门声,追到门边去看,爸爸已经关门赶火车去了,小小的脸上都是不舍。我把他从门边抱来,怏怏地想,今天怎么起晚了,没能抱着雨田跟爸爸在门廊里给他一个kiss,说声have a nice day。这是自从雨田出生以后,我们家一直保持的习惯。

8:20,整理好了雨田的小书包,胡乱洗洗脸,把头发随便扎一下,穿件粉色的毛衣外套,镜子里有个眼睛有点浮肿的三十多岁的女人在向我微笑,我赶紧为“她”擦点粉底液,抹了点润唇膏。

8:40,到幼儿园,头发亚麻色,眼睛深凹进去漂亮的伊丽莎白阿姨张开热情的双臂对雨田说,早上好。早上真的很好,许多蓝眼睛的洋娃娃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我的小雨田,雨田走向伊丽莎白,和阿姨一起唱歌,回头冲着我高兴地叫了一声妈妈,我笑着告诉他,雨田乖,下午妈妈来接你。走下楼梯,他没有叫没有哭,早上真的很好。

9:00,我开车来到另一个小镇好市围去购物,在进停车场的大坡上,有辆车在那靠边停,我的车也正好要爬上坡顶,一下子被它卡住了。等重新再启动再爬坡,没给好油,车往后滑了点,我一脚油门又加上去,差点撞到前面的车,还好,前面的车象知道后面可能会出的险情似的,缩着车屁股跟着往前移了点地给我腾出了一点空间。走进商场,走过麦当劳,才感觉饥肠辘辘,我忘了吃那只鸡蛋,买了一份麦当劳早餐,坐在商场一隅吃,蜂蜜蛋饼我几口就吃完了,咖啡有点烫,只能一口一口慢慢啜着,看见对面转角处有个咖啡甜点快餐柜,有对华人夫妇在那里忙碌着,他们从国内过来有十多年了,老板娘曾经告诉我,自从做了这个生意,三百六十五天只有圣诞节才休息两天,每天从早忙到晚,一家四口吃速冻食品,不过,还好,大儿子很争气,考上了一所好中学,功课不错。今天,他们仍和往常一样辛苦地忙碌着,丈夫在忙着给一位老绅士冲咖啡,太太在收拾柜台。我的咖啡也喝完了。不想打扰他们,走下了电梯。

9:30,MYER商场门口写着“父亲节大甩卖”,突然想起,昨天接雨田的时候,老师给了我一枚书签,说是雨田画的,上面有老师帮雨田写的“我爱爸爸。”走进商场,看见许多主妇在男装部这里看衣服,这么早,有的柜台就排队买单了。我逛了一圈,又在老公穿惯了的牌子前停下来,没花多久,就给他选了一件军绿色的休闲衫,背后还有幅别致的画。就是它了,我拿着衣服也去排队付钱。前面有三个澳大利亚妇女也拿着几件男装,我们互相看看,象熟识的老朋友那样,一切尽在不言中,都笑了。

10:20,我又去了这家华人食品店,不是因为他的食品有什么特别,而是因为它宽敞洁净,这就足够了。这家华人食品店的一位理货师傅总是热情地和我打招呼,今天一进去就看见他,戴副眼镜,挺斯文地,系着围裙,脸上一团和气,他说,怎么今天这么早就出来买菜了。我说,孩子去幼儿园了。他停下手里的活,对我说,孩子很重要啊,要好好带。我说,是啊,你的孩子呢?我的那个,十四岁了,上学去了,你知道吗?我曾经不要工作在家里带了他两年呢。我说,在澳洲啊?他说,不是,在陕西西安,我刚从西安到澳洲来半年!我说,多么了不起的爸爸啊,你喜欢澳洲吗?喜欢,他扶扶眼镜说,这里的环境好,治安好,呵,他晃晃头说,生活,没什么喜欢不喜欢地,到了这,家都搬来了,也不能回去了,就好好过吧。我深深地点点头,我是这样理解他,生活没有那么多大道理来讨论,做一行爱一行,心安就是家。我提着提篮,买了许多蔬菜,冷冻柜里有大鱼头,买个鱼头做垛椒鱼头给老公吃,他说,好久没吃鱼头了。临出门,看见很多小孩子吃的零食,给雨田买了盒小熊饼干。

11:10,开车回家,在后视镜里,看见后面一个年轻的女孩一边开车一边在唱歌,口型很夸张,化的装很浓,穿的也很鲜艳,我觉得她应该是个演员,至少她在尝试怎样成为一名歌唱家,看仔细些,是不是Australia Idol?我为我自己的想法笑了。我一个人开车的时候,很喜欢从后视镜里观察后面的司机,特别是碰到红灯,就会有充足的时间去看后视镜,判断后面朋友的职业,判断他们的性格。我发现,一个人开着车孤独地走在路上时,那张脸上往往写满了生活的内容,快乐的,疲惫的,微笑的,若有所思的,忧虑的,烦躁的,甚至满面泪水的,这比和两个人在车上时,那张脸上的表情更生动真实。我想,以后,我一定要把这个“后视镜里孤独的旅程”写进我的小说,有了这些后视镜里的陌生人的面孔,我觉得人在旅途其实并不孤独。收音机里在采访一个澳大利亚导演,他最近拍了一部片子,有土著演员,导演说,土著演员的语言很有特点,表演很真实.我专心地听他们的电影对白,不想错过这个学习英语和澳大利亚文化的好机会.

11:25,我提着大包小包的蔬菜食品还有肉气喘吁吁爬上三楼,回到家。雨田的玩具丢了一地,洗衣机里还有很多衣服没洗,更糟糕的是,这两天,雨田咳嗽,每晚睡下就咳嗽还会呕吐,许多毛巾和床单都弄脏了,我必须把这些洗出来晾好。我开始手脚不停地整理房间打扫卫生。澳大利亚人工真贵,请个人来做家务,还不如自己做划算。国内朋友养了孩子,家里请两保姆,一个煲汤,一个做家务,妈妈只负责喂奶,换尿布有时都是保姆做了,说起来,还真有点羡慕。但想想,那孩子岂不是老被人抱着,这样孩子会不会很娇气呢?剥夺了他探索生命的权利呢?想想雨田刚会爬的时候,我一边做饭他一边爬进厨房找妈妈来玩,感觉不是很幸福吗?若是有保姆,妈妈一定不会给他很多时间和空间让他自由地探索世界,妈妈会自私地把他的世界全部填满拥抱和宠爱,想想,还是这样好,独立的妈妈一定会养出独立的宝宝。

12:30,厨房很久没清扫了,我拿起刷子刷厨房的台子,水槽,把许多不要的东西扔进了垃圾箱。厨房对于一个家庭妇女来说,是她另一个工作间,厨房不爽,菜也一定不想做好吃。外面阳光明媚,没有风,有薄薄的云在天上挂着,我一边干活一边享受着这澳大利亚午后的宁静。

下午1:40, 一个明亮干净的家呈现在我的面前,衣服洗好晾好,玩具整理好,干净衣服放进了衣柜,厨房的瓷砖闪闪发光,卫生间用手擦一下,没有灰尘。整个家散发出消毒水清新的气息,我深吸一口气,冲了一杯咖啡,把早上没吃的鸡蛋吃了,又吃了一个橘子,然后坐在电脑前,看我昨天写的文章,觉得写得不好,删掉了两千多字。

3:00,家里没有牛奶鸡蛋---即便上午买了也拿不动上楼。于是,又走出家门,在街上,碰到一个好久没见面的朋友,看她苗条的身段,就知道她的第二个孩子已经出生了,她说,BB就在外面。喧闹的森林大道上,我看见她年迈的母亲帮她背着一个粉红粉红的新生婴儿,童车里还有一个大的睡着了,妈妈说,小的出生后,大的开始争宠,更加辛苦,简直不能坚持母乳喂养。我说,那小的岂不可怜,因为哥哥争宠,累得妈妈没有奶水,只能喝配方奶粉了,看来,还是当老大好。她说,你什么时候生第二个?我开玩笑说,不生了,不想给老二配方奶粉吃。

4:30,我去幼儿园接雨田。今天是星期五,许多孩子都已经被接走了,雨田他们那帮小朋友所剩无几,下午换了一个阿姨,米黄色的头发,阿姨说,雨田度过了美好的一天,就是经常把手伸到马桶里玩水。雨田湿着衣服袖子站在我身边高兴得叫我妈妈,他的鼻涕已经风干了,上面沾了好多沙子,耳朵里头发上也都是沙子,末了,阿姨又说,雨田已经能听懂一些英文了,知道英文换尿布的意思。我们商量从下周开始一起训练雨田上厕所.

5:00,雨田一进家门,就开始唱“Teddy bear, Teddy bear.”他又学会了一首新的英文歌,自从他去了澳大利亚的幼儿园以后,每天都带一点洋气的东西回来,从Thank you very much 到 Baa Baa black sheep,前两天,还跟妈妈摆手说No No,不说“不”了。 我一边给他换衣服,一边唱起了中文歌“让我们荡起双桨”,唱着唱着,觉得嗓子是哑的,赶紧喊两嗓子,雨田嘿嘿地笑了,用热热的小嘴去啃妈妈的鼻子。

6:00,晚餐准备妥当。雨田拉着我的手说,妈妈坐,妈妈一起画画。我坐下来,和他在餐桌上铺开纸画河马,画猪头,教他认识中国字,大,小,多,少。

7:20,老公回来了,雨田和我站在门口迎接他,雨田亲爸爸的脸颊,爸爸亲妈妈的脸颊,雨田把妈妈爸爸的头挤在一起,咯咯地笑。进了家门,老公说,好饿,看看桌上的玉米排骨汤越南肉肠还有青菜喷香的米饭,我说,爸爸节快乐,老公试了试我买的礼物,说,衣服挺好的。

7:30,我和老公面对面坐着,雨田坐在我们中间吃晚餐。老公说,今天过的怎么样?我说,一切都好,雨田学会唱英文歌了,我这一天很充实,你呢?老公说,很忙很累。

洗碗时,老公没有表扬我说今天厨房格外整洁,有丝遗憾,转身,以飞快的速度给雨田洗澡,讲故事。哄他睡觉的时候,我差点自己先睡着,这两天晚上雨田总被咳醒,我也没睡好,但闭着眼想,我不能睡,九点以后的安静时间不可多得,我应该写两个字,哪怕就两个字也好,以后我想写本小说,那小说的名字叫“后视镜里孤独的旅程。”若不想写,看看书也行啊,一页,两页,都可以。可我还是睡着了。突然,醒来,明亮的灯光下,我们一家三口都横在大床上,雨田就在我身边,胖胖的脸上小嘴微微张开,流着小鼻涕,打着小鼾,老公睡在我们母子的脚头,歪在被子上,鼻息沉沉。关了灯,我的眼眶有点湿润,其实是觉得自己很幸福,身边有两个生命,因为有了我,他们健康,愉快地生活着。


2006年9月 悉尼

星期三, 九月 06, 2006

星期五, 九月 01, 2006

太平洋上的绿珍珠瓦努阿图


早就听说澳大利亚的东边有一个美丽的岛国--瓦努阿图。2003年4月,不顾SARS在全球闹得沸沸扬扬,就固执地买了机票坐了三个多小时的飞机从悉尼飞往瓦努阿图,况且不用签证,确实省去了许多麻烦。
虽说同在南半球,只有三个多小时的飞机,但是到了,才发现这是一个和澳大利亚差距很大的国家,因为,瓦努阿图是这样远离工业文明,没有灯红酒绿,没有机器喧嚣,夜晚,倾听秋虫呢喃一片,四周是沉沉的寂静;白天,是漫山遍野大把大把的绿,海水也是那种蓝得可以一眼望见贝壳和海星的。置身其中,前尘往事仿佛都化作了云烟。
瓦努阿图人天生是能歌善舞的艺术家。他们的歌唱组合都是男女分开的,通常六七个人一组,结了婚的不分男女右耳还插朵白花,歌声没经任何专业训练,乐器也是取自当地的材料制作的。在夜晚,喝一杯啤酒,和着太平洋上吹来的凉风,细细品味那歌声,觉得分外悦耳动听。有趣的是,女人们不跳火辣辣的草裙舞,而是男人们身着草裙跳舞,舞姿优美,颇有阳刚之气,象在打鱼,又象在爬椰子树,和中国的许多古典舞蹈一样,也和祭祀庆典活动有关,赏罢,有些感天动地泣鬼神的味道。
瓦努阿图是一处这样不可多得的“世外桃源”,到这里来渡假的当然有许多外国游客。这里的人可能也深深意识到他们所处环境的美丽,于是,就格外珍惜。说来也许不相信,我在瓦努阿图期间,买水果几乎是用手捧回酒店的,他们的塑料袋非常贵,那是用一种易风化溶解的特殊材料制成的。不由让人对他们的环保意识刮目相看,想想在澳大利亚每天随手丢弃的塑料袋数不胜数,不禁令人汗颜。
和我们呆惯了的都市相比,瓦努阿图的首都珀力维拉确实太象乡下了,只有那么一条街道,慢慢走半个小时也就逛完了。但是,千万不可小瞧这条街道,就在这里,百分之八十的店铺都是华人开的,有服装店,餐馆,超市等等。一位在瓦努阿图做了八年服装生意的新加坡华人说,在这里做生意不缴税,又没有其他地方消费,因此,其实就是攒钱了,过圣诞节时,周围的岛民都划船到这里来采购,几天工夫就能赚一大笔。然而生活是很单调的,有些华人攒够了钱就移民到澳大利亚去,但也有华人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只是到澳大利亚接受完教育就回来了,并不十分留恋西方的工业文明。
近些年,瓦努阿图的旅游业发展起来,许多西方人在这“世外桃源”建了星级酒店宾馆,同时还在街边经营一些小本生意,一时间改变了本地人的生活方式。瓦努阿图人说,他们真不喜欢这些外地人来打扰他们的生活,非常怀念从前白天打鱼晚上唱歌跳舞的日子。我住的酒店的大厨,虽然每晚要工作到十一点左右,但无论多晚他都要乘车乘船再回到另一个岛的家里,他坦率地说,他是因为不喜欢和外地人在一起所以才这么劳碌的,语气里充满无奈。这也怪不得他们,因为他们1980年才独立,之前是法国的殖民地。
回悉尼,旁边一位澳大利亚乘客,是支援瓦努阿图的教育志愿者,他说那里还有很多日本韩国人也在帮助他们。每个月他都要从悉尼到珀力维拉往返几次,他还鼓励我们前往。但是,想到那位大厨说的话,我不禁有些迟疑,因为身为瓦努阿图的主人,他们是这样不欢迎现代文明的影响,我们是否应该尊重他们本民族的生活方式呢?
但回头再想,虽然人人都羡慕渔歌唱晚悠闲的生活,但仿佛再要回过那种生活都不可能了。因为时代在进步,要想过真正独立富强的好日子,还必须开阔眼界接受教育。也许,瓦努阿图人潜意识里早已经认识到了,只是还不够充分,因为不养猪羊的他们,竟然会有这许多胖乎乎的猪的木雕图腾呢,看来,对好吃好睡生活的追求,我们人类都一样,但一定要付出辛劳。

星期六, 八月 26, 2006

澳大利亚的自行车运动

在国内,多少有些厌倦蹬自行车风里来雨里去上下班的生活,开车上下班成了都市里工薪阶层的梦想;澳大利亚的人们却把骑自行车看作是一项非常好的休闲运动健身方式,并且这项运动在澳大利亚十大体育活动项目中,位居第四,仅次于步行,游泳和健身操。

同样都是骑自行车,在澳大利亚骑自行车和在国内还有许多不同,例如,他们必须头戴“钢盔”才能上道,并且上的道不是人行道也不是自行车道,而是机动车行驶道。当初考汽车驾驶执照的时候,澳大利亚教练就反复强调,在你前面的自行车和你一样享有同等的机动车道行驶权,他的手势就是汽车的转向灯。在悉尼,上下班高峰期或者节假日周末,特别欣赏那些武装到牙齿的澳大利亚骑自行车的人们,在车流中灵巧地穿行,给人一种酷弊了的感觉。澳大利亚人就是这样,只要是自己喜欢的运动,就要弄得有声有色,就会有数不清的民间团体或者俱乐部,拿澳大利亚最大的新南威尔士洲来说,就有70多个专业的自行车运动俱乐部和4500多名经考核接受了的会员,他们年龄从11岁到70岁不等。

从国内刚过来的时候,再也看不见自行车车流了,到处是车速较快的车道,颇有些不习惯,但是,久了,发现喜爱运动的澳大利亚人其实把骑自行车看作是一项高雅的休闲运动,如同在国内许多人爱打保龄球一般;甚至,在他们看来,骑自行车比打保龄球有意思多了,因为可以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可以看见蓝天白云美丽的风景,还可以锻炼身体,节省工业能源保护环境,而这一切是所有室内运动所无法比拟地。

既然这样,不知道,我们在苦苦攒钱买了辆汽车,都争先恐后往机动车道上挤的时候,会不会有一天突然怀念骑自行车的时代?!
(春城晚报体育版专栏稿)

摸爬滚打话澳洲武术

澳大利亚是个人口只有两千万的移民国家,十个澳大利亚人里却有四个是移民或者新移民,徜徉在悉尼墨尔本的街头,许多不同服饰不同肤色的人擦肩而过,是风景也是风情,历来他们也以这种多元文化状态并存而自豪。

移民们为这个地广人稀的国家带来了新文化,也给它注入了新的活力。谈起朝鲜的“跆拳道”,日本的“空手道”和中国的“少林功夫”“太极拳”,许多黄头发蓝眼睛的澳大利亚人都面带崇拜之情,有的甚至参加这样的民间团体受过专门的训练。自从悉尼奥运会以后,武术比赛有可能成为2008年奥运会比赛项目的呼声也越来越高,因此,这些个东方武术运动项目也逐渐被酷爱体育运动的澳大利亚人所重视起来,例如,他们每年举行的NAS?澳大利亚全国武术明星赛,就是一个各路武术明星云集的盛会。

参加这一盛会的“武林高手”小的还不到六岁,年纪大的有五六十岁,他们来自澳大利亚七个州人数近千人,这些选手多半都是在一些武术协会或民间团体的组织下来参赛的,但要获得这一全国武术明星赛的入场券却并不容易,因为此前还必须参加过各州一轮轮的选拔积分赛,因此,在12月6日的开幕式上,看见他们举着州旗一个个昂首挺胸自豪地走进悉尼奥林匹克运动中心来也就不足为奇了。

毕竟,武术这一运动对于“洋人”来说,是“舶来品”,总觉得他们动作刚劲有余而柔韧不足,观看过他们比赛的东方人,都免不了要说,怎么觉得“别扭”!但是,在澳大利亚裁判的眼中,也许武术这一具有审美性质的体育运动,就需要点这样凶巴巴的劲道,于是,各门派选手配合动作节奏,纷纷给自己的套路添加了些许作料,光那“嘿”“哈”,还有类似的声响就不下十种,在偌大的体育馆里此起彼伏。“跆拳道”和“空手道”倒也罢了,但令国人称奇的是,原本以静制动,玄机深奥的中国太极拳,到了此地,为了迎合澳大利亚风味,也不得不在暗暗发劲的同时,“嘿哈”声声,让人匪夷所思的同时,又免不了平添几分理解!这就好比,都是红烧肉,但在湖南放干豆角,而到了江浙放梅菜一般,入乡随俗。

虽说可以理解诸如此类的声响动静,但是,看见他们“大杂烩”也般地把“太极拳”“少林拳”还有“跆拳道”“空手道”等等套路同台竞技时,却是怎么也不能理解的了,这些运动项目具有可比性吗?因为它们的技术动作,姿态要求水准等等都不尽相同啊,但是他们确实在一起比试,也不知道裁判根据什么样的规则给他们亮分。有个在新加坡练了七年少林拳的小伙子,一出场亮相,身手果真不凡,动作干净利索,在一片澳大利亚观众的叫好声中,人人都以为他会拿走一个奖杯,但谁料得,他却败给了几位表现平平的“空手道”,令人大跌眼睛,不禁被澳大利亚裁判弄糊涂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也可以让人理解,因为说是武术比赛,实则百分之九十的参加者都是“跆拳道”和“空手道”选手,他们显然对这方面的研究做了很多,许多裁判本身就是这些运动项目的教练,估计只有少数裁判潜心研究过中国武术,并能领略其中的哲理和神韵,但大部分裁判也只是看看新鲜而已。

可见中国武术要在澳大利亚发展壮大起来确实需待时日,这也许不光是迎合他们的口味,“嘿哈”有声就算了的事情,也许,需要的是更多的优秀华人武术团体登台亮相,一浪推一浪,让他们充分认识中国武术的博大精深。
感叹之余,也不由让人钦佩澳大利亚推崇东方武术的精神,显然,他们还在摸索,但也不怕磕磕碰碰,有争议,有疑问,有矛盾,有乱七八糟的许许多多声音,他们并不胆怯,如果一直在往前走,路就会变直变平,也许,一直走进2008年北京奥运会武术比赛场馆呢,和中国的,世界的武术高手一起同台比试。到那时,真希望,他们和真正的中国武术面对面地对话,这一定会给他们带来一些新想法新观念的。
(春城晚报体育版专栏稿)

摸爬滚打话澳洲武术

澳大利亚是个人口只有两千万的移民国家,十个澳大利亚人里却有四个是移民或者新移民,徜徉在悉尼墨尔本的街头,许多不同服饰不同肤色的人擦肩而过,是风景也是风情,历来他们也以这种多元文化状态并存而自豪。

移民们为这个地广人稀的国家带来了新文化,也给它注入了新的活力。谈起朝鲜的“跆拳道”,日本的“空手道”和中国的“少林功夫”“太极拳”,许多黄头发蓝眼睛的澳大利亚人都面带崇拜之情,有的甚至参加这样的民间团体受过专门的训练。自从悉尼奥运会以后,武术比赛有可能成为2008年奥运会比赛项目的呼声也越来越高,因此,这些个东方武术运动项目也逐渐被酷爱体育运动的澳大利亚人所重视起来,例如,他们每年举行的NAS?澳大利亚全国武术明星赛,就是一个各路武术明星云集的盛会。

参加这一盛会的“武林高手”小的还不到六岁,年纪大的有五六十岁,他们来自澳大利亚七个州人数近千人,这些选手多半都是在一些武术协会或民间团体的组织下来参赛的,但要获得这一全国武术明星赛的入场券却并不容易,因为此前还必须参加过各州一轮轮的选拔积分赛,因此,在12月6日的开幕式上,看见他们举着州旗一个个昂首挺胸自豪地走进悉尼奥林匹克运动中心来也就不足为奇了。

毕竟,武术这一运动对于“洋人”来说,是“舶来品”,总觉得他们动作刚劲有余而柔韧不足,观看过他们比赛的东方人,都免不了要说,怎么觉得“别扭”!但是,在澳大利亚裁判的眼中,也许武术这一具有审美性质的体育运动,就需要点这样凶巴巴的劲道,于是,各门派选手配合动作节奏,纷纷给自己的套路添加了些许作料,光那“嘿”“哈”,还有类似的声响就不下十种,在偌大的体育馆里此起彼伏。“跆拳道”和“空手道”倒也罢了,但令国人称奇的是,原本以静制动,玄机深奥的中国太极拳,到了此地,为了迎合澳大利亚风味,也不得不在暗暗发劲的同时,“嘿哈”声声,让人匪夷所思的同时,又免不了平添几分理解!这就好比,都是红烧肉,但在湖南放干豆角,而到了江浙放梅菜一般,入乡随俗。

虽说可以理解诸如此类的声响动静,但是,看见他们“大杂烩”也般地把“太极拳”“少林拳”还有“跆拳道”“空手道”等等套路同台竞技时,却是怎么也不能理解的了,这些运动项目具有可比性吗?因为它们的技术动作,姿态要求水准等等都不尽相同啊,但是他们确实在一起比试,也不知道裁判根据什么样的规则给他们亮分。有个在新加坡练了七年少林拳的小伙子,一出场亮相,身手果真不凡,动作干净利索,在一片澳大利亚观众的叫好声中,人人都以为他会拿走一个奖杯,但谁料得,他却败给了几位表现平平的“空手道”,令人大跌眼睛,不禁被澳大利亚裁判弄糊涂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也可以让人理解,因为说是武术比赛,实则百分之九十的参加者都是“跆拳道”和“空手道”选手,他们显然对这方面的研究做了很多,许多裁判本身就是这些运动项目的教练,估计只有少数裁判潜心研究过中国武术,并能领略其中的哲理和神韵,但大部分裁判也只是看看新鲜而已。

可见中国武术要在澳大利亚发展壮大起来确实需待时日,这也许不光是迎合他们的口味,“嘿哈”有声就算了的事情,也许,需要的是更多的优秀华人武术团体登台亮相,一浪推一浪,让他们充分认识中国武术的博大精深。
感叹之余,也不由让人钦佩澳大利亚推崇东方武术的精神,显然,他们还在摸索,但也不怕磕磕碰碰,有争议,有疑问,有矛盾,有乱七八糟的许许多多声音,他们并不胆怯,如果一直在往前走,路就会变直变平,也许,一直走进2008年北京奥运会武术比赛场馆呢,和中国的,世界的武术高手一起同台比试。到那时,真希望,他们和真正的中国武术面对面地对话,这一定会给他们带来一些新想法新观念的。
(春城晚报体育版专栏稿)

澳大利亚鱼趣

(一)天然垂钓好去处-澳大利亚
朋友的父亲从昆明过来看她,女儿给酷爱钓鱼的父亲买了一副鱼杆一本钓鱼执照,半年时间,她父亲每天早出晚归,扛着鱼杆到附近的公园去垂钓。几个星期不见朋友,在街上偶遇,不禁夸她气色好,她笑说,“这是家父天天钓鱼,喝鱼汤喝出来的”。后来她父亲临走时,送我了一首词作,说“乔治河水,蜿蜒西来,国家公园,逶迤十里,鸟鸣桉树间,骘飞草长,水深鱼肥,垂钓绝佳去处。记鱼趣,曾刻石壁,只题《云南》二字……”让我从字里行间瞥见了这位昆明来的先生在悉尼半年垂钓生活的乐趣和感受。
确实,澳大利亚钓鱼的自然条件是很多国家和地方难以相媲美的,四面环海,气候宜人,一年四季任何时候都可以享受垂钓的乐趣,有钱的人家有游艇,周末时挂在车后就到海边去了,几个人于是就在游艇上钓鱼度过了周末;若是中产阶级也不要紧,因为这样的人在澳大利亚占绝大多数,他们尽可以邀朋引伴,花不多的钱AA制租艘大游艇在海上飘荡几天出海钓鱼,运气好的时候生手也可以钓到十多公斤重的大鱼,十多个好友在船上喝着啤酒吃着新鲜的烤海鱼,眼前是海天一色的美景,甭体有多爽!若不想出海也不要紧,注重家庭的澳大利亚人,全家老小开车到海湾边的国家公园去了,钓鱼的钓鱼,散步的散步,游泳的游泳,能钓上鱼就烧烤了吃,钓不上,就把带来的牛排鸡翅和香肠烤着吃,那些国家公园里通常都有自来水和电炉,塞进去一元两元钢蹦儿就可以把炉子点着了。
大海赋予了澳大利亚人这么多生活乐趣,垂钓和海边烧烤几乎成了他们全民休闲运动最普遍的方式了。

(二)澳大利亚垂钓面面观
小时候我也随父亲去国内的水库钓过鱼,长大了,还到澄江去钓过,可能水库和湖里的鱼不多了,从未钓上一条鱼。去年和澳大利亚朋友一起到一个内海去钓鱼,不到一个小时,就钓了五六条比巴掌还大的肥美的海鱼(Silver Bream),使用的工具却是最原始的线卷鱼钩,鱼饵也只是一只小瘦虾而已,禁不住感叹,澳大利亚的鱼怎么这么多这么笨啊。尽管鱼看不小了,遗憾的是,我还是没能吃上自己钓的鱼煲的鱼汤。原因在于,澳大利亚对娱乐性钓鱼有很多的限制,对各种鱼的尺寸重量和垂钓的季节也都有明确的法律规定,前不久报纸上还报道说,有人不遵守钓一种珍贵鱼种的规定,多钓上来了几条,被海警发现,就面临近5000澳币(近三万人民币)的罚款。这么做,其目的是保护生态环境和维护可持续发展,因此,许多人钓鱼的结果往往是,把一桶半桶,几十条鱼全部再倒回海中,只享受垂钓乐趣,而不敢贪图收获了。
而真求有所收获,一是充分了解钓鱼行情,二是技术装备是完备的。要做到这一点,也不难,老外钓鱼,他们很少考虑象国画般的“独钓寒江雪”之类的深奥意境,反而,特讲究方法和工具的使用,因此,澳大利亚有许多专业的鱼具店,里面从鱼饵到鱼钩,鱼杆,捕鱼捞鱼的网兜,应有尽有,甚至一些方便超市里都有鱼具卖。而至于钓鱼的信息,那更是信手拈来,他们的每日电讯报上专门有一版天气,海潮和鱼汛的报道,鱼汛的消息可以细致到在什么海滩有什么鱼群经过诸如此类。有段时间,电视上有个帅哥上穿西服下穿一条典型的澳洲大短裤扛着鱼杆站在被晚霞染得通红的海边播天气预报和潮汛,开始为他的潇洒着实吓了一跳,因为见惯了那种正规的天气播报形式,后来,渐渐理解,澳大利亚人的生活和大海和钓鱼是如此亲近,那么自然多了几分海的浪漫,天气播报员扮作个渔夫也就不足为奇了。当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问起一些澳大利亚朋友对钓鱼的感受,他们无一例外地,眨巴眨巴湛蓝的眼睛,陷入到一种甜美的回忆中,然后缓慢地告诉我三个词“I love fishing.”(我爱钓鱼。)
(春城晚报体育版专栏稿)

乒乓球 vs 游泳

周末和几个朋友去了一个休闲体育运动俱乐部。俱乐部是为澳大利亚退伍军人开设的,但是旁人花不到人民币100块钱,买张消费年卡也可以在里面玩。这样的俱乐部在澳洲几乎每个社区都有,只是规模各有不同。

俱乐部里有张在澳大利亚罕见的乒乓球桌,中国朋友一见到这张桌子,手就痒痒,虽说他们的水平比不上那些专业运动员,但他们一来一往还是打得有板有眼地,坐在一旁的澳大利亚人不禁流露出对这两个中国人的欣赏之色。末了,大家说,今天露脸了,得益于在国内时,学校里那种乒乓球水泥桌多,乒乓球运动比较普及,才练就这一手在人家老外面前露露,而不象澳大利亚人根本见不着那种水泥乒乓球桌,更谈不上打乒乓球了,因此他们国家才没有邓亚萍和王涛。

然而,一个朋友接着说,他们的游泳馆多啊,他们有一支高素质的国家游泳队啊。一席话,说得大家都乐了。

不过,确实如此,澳大利亚的游泳健身场所很多,社区里还有各种游泳学校,要说中国足球要从娃娃抓起,而在澳大利亚呢,是游泳,就从娃娃抓起。每天上午十点左右许多澳大利亚年轻的母亲都载着年幼的孩子驾车到自家附近的游泳健身运动中心来了,在专门为他们开辟的游泳池里,有教练教这些呀呀学语的孩子游泳,培养他们的水性。再大一些的,就成群结队由老师带着在深水区去练习跳水和各种泳姿了。我曾到悉尼奥林匹克公园去游泳,常常为那些十岁左右孩子的泳姿而赞叹不已,什么自由泳,仰泳甚至蝶泳都很漂亮,跟这么些孩子在同一条泳道里游泳,感觉压力特大,趁人不备我常换到慢速道上去游。
真的,到了澳洲,可千万别轻言自己是游泳健将了,因为五六十岁的老太太都可能游得比你好,这如同,在国内,我也从来见过,在某大学校园一隅,一个简陋的水泥乒乓球桌边,有个黄头发蓝眼睛朋友一边打乒乓球,一边牛烘烘地说,自己是乒乓球健将了。看来,还真应了,到什么山上唱什么山歌了。
(春城晚报体育版专栏稿)

冲浪者的天堂

冲浪者的天堂(一)

澳大利亚是冲浪者的天堂,我经常在悉尼南部的克罗那海滩看到许多不同年龄的冲浪爱好者在风浪中如痴如醉地滑翔,风越大浪越高,所见的高手也就越多。我也曾从东边的黄金海岸一路走到西部印度洋边的珀斯,沿途所见澳大利亚适合冲浪的海滩无数。有此自然条件,再加上澳大利亚人天生强健的体魄,澳大利亚冲浪运动自1915年从夏威夷传入悉尼,已经时尚了八十多年了。

八十多年来,冲浪在南半球这块最大的陆地上已然成为一种文化。这里不仅有各种冲浪学校,大学里专门研究冲浪运动管理的专业,各种经营冲浪用品的商店,并且还有世界著名的澳大利亚冲浪锦标赛,这项比赛自从1962年开始举办以来已经举行二十届了。可见,冲浪运动对澳大利亚人生活的影响。留学期间,我的一个同学就天天抱着冲浪板来上课,对于守规矩的东方同学来说,他未免有些夸张,然而,教授倒是一副熟视无睹的模样。既然冲浪这么吸引人,我也干脆下海去体会一下冲浪的感觉,可惜的是,我从来没有趴在冲浪板上划过海滩边的浅水区,只是无可奈何地被海浪一次次推到岸边,看来,要学会在大海的波涛上滑翔得下一番大工夫了。
最近,一篇报道说,澳大利亚有史以来最成功的冲浪运动员?雷妮.比曲里,她是澳大利亚唯一荣获五届世界女子冲浪锦标赛冠军的运动员,她在现实生活中,经济并不富裕,一周要打三十个小时三种零工,除去这些打工的时间,她才有空在风浪中抽空练习冲浪的动作…… 看完报道,不禁生出些想法:对于一个在浪尖上挑战极限的世界冠军,生活竟如普通人一样辛劳!我深信,当她站在浪锋上一次次取得世界冠军时,支撑她的一定还有一种信念?如诗如画如歌般地。有个澳大利亚记者说“冲浪运动完全可以和文学艺术相媲美。”我想,雷妮一定是另类女文学家了,在大海浪尖上书写人生,感觉一定很酷。

澳大利亚的冲浪救生运动(二)


上个世纪初,澳大利亚也和一些亚洲国家一样保守,“男女授受不亲”,男人和女人不可以在同一时间下海游泳。1902年,有个总督重新颁布了法律,允许大家可以身着水手衫下海一起游泳,从那以后,冲浪海泳才在澳大利亚盛行开来。因为参加这项运动的人多了,危险也多,世界上第一个冲浪救生运动俱乐部于1906年在悉尼著名的邦带海滩成立了,令人惊奇的是,这个俱乐部的成立比从美国引进的冲浪板运动要早好几年。

后来随着引进的冲浪板海上滑翔运动在澳大利亚逐渐被更多的人所接受,冲浪救生运动也逐渐演变成了一项体育运动项目,并且现在每年在澳大利亚不同的地方举行比赛,参赛的选手还有来自日本,美国,南非和英国等地的,他们身材健壮,可能是与风浪搏斗的结果,肩膀和大臂上的肌肉非常发达,参赛时他们都头戴传统的泳帽,身着泳衣,泳裤,一派冲浪救生员的现场工作状态。我在电视上看过这样比赛的现场直播,看见他们要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海浪中游泳比赛,男子救生滑艇,女子冲浪板和沙滩百米赛跑等等,海边风高浪急,他们一次次来回往返于海浪和沙滩间,非常勇敢和有毅力。因为这项运动实用并且很锻炼人,据说,澳大利亚许多孩子只有七岁就被父母送到一些学校去学习冲浪救生运动的知识和技巧了,目前,澳大利亚的少年冲浪救生员人数已经超过四万,他们的年龄只有13?15岁。
可贵的是,这一项在大海边能救己救人的运动目前在世界上许多国家都举行常规比赛,和讲究动作艺术审美的冲浪运动相比较,我觉得冲浪救生运动更强调一个人的耐力,体力和爱心,那么,如此一比较,不知怎么地,冲浪救生员在我心中的形象随之变得高大起来了。
(春城晚报体育版专栏稿)

练瑜珈的故事

一位澳大利亚女老师,上课时,有个习惯,总象芭蕾舞演员一样把一条腿摆在桌上,我很佩服她的柔韧性。无独有偶,后来我又遇到了一位美国来的女老师,她给我们上课时,干脆一边讨论一边在地毯上压腿,她的那个柔韧更让人吃惊。终于,我沉不住气了,和一个澳大利亚同学讨论了这两个女老师的“习惯”,她说,“站着讲课太累了,她们在练瑜珈呢。”终于,有一天,我到那美国老师家做客,同学的话得到了印证,并且我还知道美国老师和她的丈夫都是高级瑜珈教练,他们业余时间教授瑜珈课,而到大学教书只是他们另一个工作而已。

凑巧的是,前不久,一个在澳大利亚悉尼老年组武术比赛中拿了太极拳冠军的朋友,前不久,失业了,但好在他有瑜珈教练的执照,于是,他和他的女朋友租了一个场馆,正式开始以教瑜珈为生,听说,生意红火。

忙里偷闲,我也练过瑜珈,次次场地爆满,更让人惊讶的是,许多人的工夫修炼得很深,其中,还有头发斑白的老人,他们劈叉,下腰丝毫不逊于年轻人。据调查,瑜珈正被澳洲中产阶层妇女喜爱,因为有人说,练习瑜珈,可以增加定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这在竞争激烈的今天非常重要。
我还认识一个单亲母亲,练习瑜珈有若干年了,她说,通过瑜珈,她感受到了生活的另一种艺术,为此,前不久,她还西行去了印度,去领悟瑜珈术真正的真谛,按理说,她的水平高得也足以出书了,然而,却仍在打零工,养活自己和一个五岁的女孩。写到这,我不禁怀疑自己是否看武侠小说多了,怎么笔下一个个平常的体育爱好者都仿佛深藏不露的高人大侠一般,不过,虽然我还不能领悟到瑜珈的深奥,但是通过他们的故事,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一项体育运动练久了,不是专业运动员照样可以以此谋生,而体育运动也将会带给人高雅的精神享受。
(春城晚报体育版专栏稿)

Walking 在澳大利亚

刚到悉尼,有个华人朋友对我说,澳大利亚人太“土”了,什么时候都背个旅行包。后来在火车站,我确实发现许多白领人士果真西装革履却背个难看的旅行包去上班。有天早上,我随一金发美女下车,发现了这么一个美女的旅行包里居然装着运动鞋,运动衣还有饭盒!中午的时候,我正在一家快餐店吃饭,一扭头,又看见了她,她一改早晨的白领装扮,脚蹬运动鞋,穿着大短裤,踏着有力的步伐快步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在她前面后面还有好多个澳大利亚人和她一样在这个午休时候从写字楼里涌到大街上快步走锻炼身体呢。至此,开始明白,他们背着大旅行袋去上班真的不是“土”,而是随身背着健身运动的装备啊。

澳大利亚人酷爱运动,据说全国有800万人注册了体育运动,这接近人口的一半,但更多的人喜欢快步走这种形式。我曾和一个近六十岁的澳大利亚老人住在一起,她每天早晨五点起床,穿着单薄出门快步走一个半小时,大冷天也不例外,到了周末,她还参加一个老人协会组织的bush walking (树丛间散步),据她说,要走11公里,有些地方很艰难。后来,我还和一个澳大利亚年轻的女孩子合住过一套公寓,她很爱靓,夏天到来之时,天不亮,她就开车到海边快步走去了,为的是有副好身材,穿泳装时在海滩上显摆。为她的精神所感动,我也不管自己熬夜做功课多么辛苦了,强撑着起床,和她一起去快步走。那时,海滩边,砂石路面上,我们一前一后,甩着手,昂首挺胸大步流星地走,看着太阳从海上喷薄而出,感觉特健康!那一走就是八公里,周六,我们要走16公里,不出半个月,我的脸色就红润了很多,人也变结实了。
而夕阳西下,晚饭过后,那些白天昂首快步走的澳大利亚人都回到了自己的家中。林荫道,小路边,这时,我总看见许多华人出来散步了,他们无一例外地是迈着那种“饭后百步走,能活九十九”的很悠闲很四平八稳不会出汗的步伐,有人告诉我说,老外那种 Walking是健身,而我们华人这是在养身呢。
(春城晚报体育版专栏稿)

澳大利亚的室内健身运动

健身健美操运动在澳大利亚十大体育活动项目中排名第三,固定参与人数达两百多万。留学时,我们系的旁边就有一个室内健身场馆,匆匆从它旁边走过无数次,可就无暇进去锻炼一下被功课压得酸疼的肌肉。倒是毕业以后,开车走远路,来这里健身了,价钱是学生时代的两倍,澳币8元,周末或下班下课后,许多留学生和澳大利亚的工薪层就到这来健身,买了票,一进门,热腾腾的一大屋子健身的人们,呼吸呼吸这里的空气,就让人觉得身上的热量在加倍消耗掉。

后来,多去了一些健身场馆,发现这样的由澳大利亚政府投资建设的室内体育场馆,从管理到设施都比较完善,他们不仅设有自己的网页,里面规划得也很好,划分了若干个区域,跑步区,燃烧脂肪练习区,形体再塑区,器械区,举重区,室内球类运动区等等,甚至还可以在这里请教练指导自己。许多澳大利亚年轻人酷爱骄人的身材,热衷于把肌肉练得“一块块儿”,这不乏有许多身材已经很健美的澳大利亚女性。
和游泳场馆设施一样,这样的室内健身场馆在澳大利亚也很多,这和澳大利亚政府重视国民体育活动是分不开的,例如,一个社区里通常都有三到四个健身场馆,有些大一点的区,除了政府建设的大室内健身场馆,还有若干个执有专业执照的健身操教练自己开设的小型的健身场馆。更有甚者,许多公司大楼里,还有老百姓居住的公寓单元楼房里,也设有小游泳池,健身房和桑拿蒸汽室,总之,他们创造了一切条件让人人随时都来参加体育运动,这就怪不得为什么他们能把这项有些奢侈的运动做到全国排名第三了。
(春城晚报体育版专栏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