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 十月 28, 2006

打工日记 10月28日

10月28日 大风
今天风很大,是不是大家都不喜欢外出购物呢?商场里去买衣服的顾客不多。

阿梅的几个好友来和她聊天,她们都近五十岁,来澳洲有十多年了,许多感受和我们不同。她们经历过文化大革命,经历过上山下乡,经历过改革开放,出国热,八九年后她们和她们的在中国出生的独生子女团来到澳洲,和丈夫终于聚在了澳洲,可有的到了澳洲又生了第二个孩子,她们的两个孩子通常相差很多岁,少则五六岁,多的十多岁。她们现在步入人生一个平稳期,孩子在澳洲上大学中学了,她们有的工作,有的在家当主妇,还有的往返在中国和澳洲之间享受生活,他们是经历非常丰富的一代。

听她们说,她们十多年前和先生分别三年之久才在澳洲再相聚,三口之家住在一个租来的小房子里,家具和电器都是二手货,有的电视还要一边看一边敲打,还有的人在周末的时候去蔬菜市场捡别人不要的蔬菜猪蹄回来吃,更有甚者,拖着孩子走在街上,孩子吵着说要吃薯条,被妈妈拉开训斥说,没有钱买!好不辛酸。

很难想象,她们曾经怎样地艰难过,并且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她们还要了第二个孩子,她们说,那是因为找不到工作,还不如再生一个在家领点补助的好,并且给大的生个伴。她们感慨我怎么就出来工作呢,纯粹是挣了钱给孩子交托儿费了。但是,我的思想观念和她们不同,我认为自己当全职妈妈把孩子带到两岁半已经很好了,再往下,若他还跟着我就太不利于他智力发育和锻炼与人交往的能力以及对社会的认知力了,所以,我宁愿出去帮他挣学费,让他多认识人,多接触除了家之外的世界,总之,凡是对他人生观世界观的形成,有益的事情我应该尽力做的就去做好。至于钱,我也认为,不能少,若是有能力挣钱,在把孩子带到一定岁数的时候了,就该出去挣钱,物质文明精神文明都不可少啊。我很欣慰,这些年虽然周遭有起伏有许多我从前没有意识到的痛苦和艰难,但是,大体我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在生活着,当好妈妈当好妻子,有了时间就发展自己的爱好兴趣,现在也在积极寻找生活的方向,也许在许多人看来,我还做得不够,还不够坚强和努力,但是我确实尽力了。关于,这一点,中国的妈妈和姐姐很理解我。想到这里,心里就好受多了。

今天,阿梅有个朋友前不久才从国内回来,她说她去帮儿子相亲去了,因为在澳洲从小长大的儿子在中国认识了一个小姑娘,他们都二十出头,一见钟情,当妈妈的在儿子的劝说下,去中国帮他看看,结果还可以,但是她劝儿子不要太早结婚了,人生很漫长,不要太早就决定了人生大事。然而,当儿子的却是放不下,还有压力,不知道以后那中国小姑娘是否会适应澳洲的生活,因为一切从零开始不容易。

从她们话语里,感到她们年纪虽大了,在这也漂了十多年了,却是有很深的中国情怀,例如,她们赞成儿子到中国找个媳妇,即便那媳妇没受过高等教育也不要紧,例如,比起其他地方,她们都更渴望到中国去旅游,她们觉得在中国过日子是和在澳洲不一样的,澳洲的日子是要省的,而中国的日子却是随心所欲得多。说来说去,后来我变成了一个听众。

走在回家的路上,看着路上的树开花了,开满了一种我最喜欢的澳洲的紫色的小花,漂亮的花蔟轻盈地挂在树梢,象紫色的云朵,突然,我想起一首诗“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那花就是她们和我们在异国他乡逝去的青春年华吧,真的,不知花落多少,朵朵花瓣都沾了许多异国寻梦泪。
(悉尼 雷莉 2006年10月28日)

星期五, 十月 27, 2006

打工日记 10月26日

2006年10月26日星期四 多云

我上班的这个购物中心不大,但是来往有很多老人和妇女,在这工作了一段时间,发现逛商场是许多澳洲人的习惯,我们九点刚把店门打开,就有许多家庭妇女来买东西了,然后,新的一天在她们的穿梭往来之间开始了。

阿梅常常告诉我,若一个人守店的时候,要上厕所了,可以叫一位阿婆来帮忙看店,我曾经四处寻找过这位阿婆,直到有一天,“她”从我们店门前过,亲切地和我的经理阿梅打招呼,我才知道,这阿婆原来是个九十四岁的老绅士,广东人把这样年纪的男人也叫阿婆了。九十四岁的阿婆每天早上十点左右就到购物中心来了,坐在走廊上的一条长凳上,面对着一个卖地毯窗帘的商店,和路人打招呼或者发呆。我吃惊他这么大年纪了,还依然如此干净整洁,看上去依然充满了活力,仿佛象是去参加孩子运动会的家长,戴着一顶深蓝或者米色的洗得发白的棒球帽,穿着一件熨烫得有棱有角的白衬衫,通常外面还有件米色的V字领的毛背心,下面是条没有绉折的米色便裤,脚上是一双白色的软底皮鞋,对了,他永远都戴着一幅兰色的圆圆的墨镜。每次我从他身边走过,他都和我开玩笑,今天,他说,嗨,你看上去长胖了。我哈哈大笑,夸他好记性。他不多坐,快到吃午饭的时候,他就夹着一份报纸走了,我从来没看见他拄过拐棍。我和阿梅都说,象他这样健康清醒的高龄老人实在不多见。

我的工作就象一扇窗口,坐在这窗口旁边,可以看到澳洲各色人种在这里生活。到我们的服装店来买衣服的,一是中老年妇女,二是身材较胖的女人,也有年轻的女孩(当然,她们都是因为在别的商店买不到合适的尺寸,才到我们店里来的)。除了母女结伴来购物,还有一种也很多,那就是三三两两的女朋友结伴而来,她们通常是澳大利亚妇女比较多,我很感动,她们年纪这么大了,还呼朋引伴地相约而行,在商店里,一个试衣服,另一个帮她在外面挑衣服,她们化着得体的妆,头发吹得很漂亮,穿着讲究,我和阿梅很欣赏她们这样一丝不苟愉快地享受购物的乐趣,常常为她们的优雅和轻松而打动,我说,以后,我也要象她们这样,约一帮女伴来购物,到那时,我们都应该有大把的时间和金钱了吧。

今天,我们店里还来了一位很不好看的顾客,她一个人来,没有朋友,没有亲人,黑黑的胖胖的,个头很矮,大约三十左右,也可能更年轻点,她的身材真的差极了,肚子很大,屁股也很大,最糟糕的是,她的腿还很短。开始,我不想去招呼她,因为她身上有股很不好闻的味道让我头晕,后来,我看见她没有目标地在店里找衣服试穿,我就走了过去,帮她挑选合体的衣服。她的英语不好,嘴唇上涂着鲜红的唇膏,唇膏都洇染到了牙齿上,牙齿还有几颗是镶上去地,可是,她很喜欢我给她推荐的衣服,她笑得很开心,眼神纯净明亮,丝毫不掩饰对我的感激和赞赏。后来,她买了我推荐的三件漂亮的上衣。她走以后,我居然喜欢上了这个几乎有点丑的女人,她是这样直率不挑剔,和那些为了一小点事情斤斤计较的顾客相比,她的性格真的是太好了。

下班了,我们要关门了,来了两个华人妇女,她们买了衣服,付钱的时候,有点不屑地说,这衣服都是MADE IN CHINA呢,听起来,觉得格外刺耳,我说,中国制造的衣服全世界都是,怎么不好吗?她们问我,你这么爱国,是不是共产党啊。我说,我是共青团员呢。她们说,那你后来退团了吗?我说,有必要吗?她们说,你要写申请啊,你若不写会对你不利地。我说,我要关门了,欢迎你们下次光临。她们走出去了,还在对我说,你要划清界限啊,一定要写退团申请啊,否则。。。

哎,怎么这么缺乏生活情趣呢?听着她们疯疯傻傻的话语,看着她们苗条的背影,我又想起了那个黑黑胖胖的顾客,一脸的纯真,一脸的对人的谦和宽容。觉得有个好性格真的很重要。丑也会变美的。

回来,见到儿子横七竖八躺在大床上打着小呼噜睡着了,心情简直好到了极点。
(悉尼 雷莉 2006/10/26)

打工日记 10月23日

10月23日 晴

我已经来澳洲整整六年了,每年这个日子我都会告诉自己,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今天,在店铺里忙碌不堪,点新衣服上架,再把它们熨平整,收银点钱,甚至和顾客聊天都是我的工作,但我很开心。

中午,来了个漂亮的澳大利亚老太太,瘦瘦的脸上还化了淡妆,涂着粉色的胭脂和同样粉色的口红,戴着一副精致的眼镜,头发全白了,细细看,也是染了点灰色的,是很淡的灰蓝色沾在细软卷曲的白发上。她穿着整齐,上面是一件长外套,褐色的,下面是一条咖啡色的长裙。她走到我的面前,口齿很清楚地用英语问我,你是新来的吗?我怎么没有见过你?我说,是的,我是新来的。她说,你平时做什么呀?我说,整理衣服还有收钱是我主要的工作。她说,你来了多久了?我说,六年了。她说,你的英语不错啊,你知道吗?我是一位语言专家,专门纠正别人英语发音的。我说,难怪你语音这么清楚,原来你是专家啊。她说,我以前的职业就是教别人英语的,我告诉你,要学好语言,要找个录音机来录自己说的话,一遍遍听一遍遍纠正,这样就会越说越好的。我说,是的。嗨,我当然明白她讲的这个方法是多么有用啊,我在心里笑起来了,但凡艺术都是相通地,无论是怎样去学好中国普通话还是学好英语,要好好地训练语音,方法都是相同的啊。

她抖抖索索在试衣间里试一条裙子,我无意中看见她松弛的皮肤还有穿着肉色长筒袜细瘦的腿,竟一点都不觉得她有多么衰老,若有点老,也是很优雅地在老去,这个印象可能源于她有教养的谈吐和整齐洁白的牙齿给我很舒服的感觉吧。她拿着裙子出来的时候,对我说,她是这样喜欢这米黄色,尽管她已经有很多条米色的裙子了,但她还是要把这条新的米色裙子买了去,我说,这米色确实是很适合你的颜色呢。站在旁边的阿梅忍不住问她,多大岁数了?她笑着说,85岁了。她说,她已经有玄孙了,他们有十四五岁了,但因为太多,她几乎记不住他们的名字,她经常喊错他们的名字。

我把她要的衣服叠好,装进袋子里,她拿出一个皮质很好但已磨得发白的棕色钱夹,她一边拿钱出来一边对我说,你知道吗?我若是到中国去了六年,肯定还不会说中国话呢,而你,在这里,比我强多了。我笑了笑,其实,她不知道,我们中国学生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习英语了,在来澳以前,都已经有一定的英语基础了,而到了澳大利亚这样一个环境只要用心多练习,英语是很快就会进步的。

在她转身离开的时候,我听到她快乐地说,她还要去RTA给她女儿办驾驶执照,而她自己是不能开车了。我不禁很羡慕她的女儿,可能,她的女儿也是一个六十多岁依旧风度翩翩的LADY吧,那该是一个怎样幸福的女儿呢?!我想,也许很快就能看见她们母女俩出现在我们的服装店里了。

这些天,我在这里卖衣服,天天都可以看见上了年纪的澳大利亚女儿陪着一个年迈的母亲来买衣服,女儿一件件衣服试给妈妈看,妈妈在一边和颜悦色地品评说,真太漂亮了,亲爱的,买了这件,还有那件吧。或者,还有一位头发已经灰白的女儿为坐在轮椅上的母亲挑选衣服,碰到这种母女结伴出来买衣服时,我们的收银台上往往堆买了各式衣服,最后结帐时也常常是笔可观的数目。在那口齿清楚的85岁的女士离开后,有个看上去有俄罗斯血统的中年妇女进来了,她说,她要给她妈妈买套衣服,她挑了又挑,最后买了一条裙子和上衣,她对我说,她的妈妈七十多岁了,妈妈生了八个孩子,妈妈是个非常了不起的妈妈。我被她的深情打动了。

回家的路上,我开车去接雨田,夕阳的余晖刺得我眼睛生痛,我没有象往常那样想我的孩子想得心慌,而是,想起了我的妈妈,我想,应该在店里也买一大堆衣服给中国的妈妈寄去,尽管这些衣服都是MADE IN CHINA,但又有什么要紧地呢。

(悉尼 雷莉 2006年10月23日)

星期六, 十月 14, 2006

女人香

留学期间,我和一位漂亮的女孩子同住一套公寓,每每她要去见澳大利亚男朋友时,洗澡再仔细化妆穿裙子,我斜倚在门框上和她聊天,欣赏她站在镜子前左顾右盼,等着她叫我帮她洒香水。是的,她洒香水的方法很有趣,我把香水咝咝喷在空中,然后她象一个芭蕾舞演员一样扯着裙子在香雾中优雅地旋转。转完了,再后来,她就夹着手袋兴高采烈地走了,留下一屋子愉快的香味陪我度过一个个用功苦读的夜晚。

我也是爱极了香水的,在最穷的时候我的箱柜里都有好几瓶价格不菲的香水,每款香水都是我流连在各种香水柜前,精心挑选的。我挑选香水不仅闻香味,还看瓶子,太花哨的香水瓶一定也不会有什么高雅的香味,这我一般不会去买的,反而,造型简洁的瓶子掂在手里感觉格外朴素的,多半是装着我喜欢的女人香,淡雅,清新,好像还有点柠檬和其他鲜花的香味,喷在身上给自己一天的好心情。

我已经记不起自己是怎样开始用香水的,那第一瓶香水又是在哪买的?都无法细细去追忆了,也许,是不想那么辛苦地去回想中学时喜欢过的一个男生或者一位老师了吧,在湖南老家那积满了灰尘的大皮箱里可能会翻寻到我十六岁的日记,那上面一定记着我买第一瓶香水的细密的心情,但如今,坐在澳大利亚悉尼的家里,一边看着孩子在纸上涂抹,一边看着窗外蓝蓝的天白白的云,那种细细揣摩尘封往事的心情恰如一瓶过了好久才品出它味道的香水,说不清是浓,还是淡,夹着点青涩的香甜。

不知在哪看到过这样一句话,一个女人当她使用的香水越来越浓的时候,说明她年纪越来越大了。我却不同意这种说法,我总觉得任何一种香水的选择却是和一个女人当时的心情甚至经历有关。记得自己买浓浓的香水,只有那么不多的两次,那是一种叫“毒药”的香水,墨绿色的瓶子平添许多神秘,打开却极芬芳,我喜欢得很,买了去,碰上要去聚会的场合,在耳根手腕处抹一点,给自己添一丝从容和自信,那时是我刚踏进职场上进心极强的年月。后来,岁数增加,香水也如心情,对周遭的名利淡下来了,不在乎它的味道,却在乎它的名字了,例如,有一款叫皮肤,当时我琢磨了半天,感觉这香水名字真太棒了,香水如肌肤,肌肤如香水!还有一款,叫素人,也是妙极了,干吗不叫淑女,叫素人,好不清纯。

当然,也有那么些不太幸运的女人香,毁了一段热烈的情缘。这是个俗了的故事,却是真的,还是个要好的女友,一起逛商场,一起发现了一瓶香水,它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爱之源”,价格昂贵,我们当时看了又看,但最终还是各自把那香水买了去。后来,那香水惹了祸,这女友的男朋友- ---一个有妇之夫和她约会过后,回到家,因了这香水的不同寻常的味道,却使妻子起了疑心,一个个电话打来,男人奔忙在两个女人之间,委实痛苦,最终还是狠狠心和结发妻子各奔东西了。但故事的结尾,也还是没和我那美丽女友,那个为他买昂贵的爱之源香水的女人结婚。朋友从此再也没用过这款女人香,她笑说,这爱之源不是香水是泪水啊,听了伤感。

也不是所有的香水都会化为女人心中的泪水的,有的女人香却是化作了一抹深情飘在心间。是一个很久以前的同事了,她是极朴素的人,男友出差了,总问她买什么?她说,一瓶桂花香水。后来,他们还是分手了。上次回国,去了她的新居,装修漂亮的卧室里,梳妆镜前摆了七八个一模一样的清瘦的淡黄色的香水瓶子,两个空了,其他的都还满着,打开来一闻,扑鼻的桂花香沁人心腑。同事淡淡地说,他送的,你知道吗?我要的香水在那时才十元钱一瓶,但他总给我从北京捎来全中国最贵最好的几十块钱的桂花香水,我一直保留着他送我的这些香水瓶子。但是,她说,她从没要求那个后来做了她丈夫的为她买瓶桂花香水。我知道,她要这么说,那个做丈夫的也会去给她买的。然而,她不想说。也许,一种女人香只为她心仪的那个人在心里黯然浮动。

2000 年,禁不住悉尼的诱惑,我还是出国了,住在一个陌生的小区里,第一次逛澳洲的商场,在一个个化装品柜台前流连,想买瓶香水算是送给自己初到澳洲的人生礼物,问售货员,有澳洲品牌的香水吗?她抬起妩媚的蓝眼睛,笑着优雅地递给我一个海洋般蔚蓝颜色的香水瓶,她肯定地告诉我,你会喜欢地。是的,一揭开瓶盖,我就打算买了,是文静的冷香型,在芳香之中还有早晨海风和着新鲜海草的味道。

这香味后来裹挟着我,陪我谈了一场留学生的柴米油盐的恋爱,后来还陪着我走进了婚姻的殿堂。去年,抱着一岁多的儿子回国,看着好几瓶从不同城市买来的香水,最后我还是决定带上了这瓶悉尼蓝玻璃的海洋香,今年,又回了次国,依然,在包里装着这瓶海洋香水,姐姐说,这香水是什么味啊?我说,是澳洲的味道,大海的味道。

从那时到现在,六年间,我用的最多的就是这款安静闲适的澳洲海洋香水了,许多名贵的香水都被我束之高阁或者放在了箱柜的一隅,那曾经眼花缭乱的香水名字都渐渐淡出了我的视线,留下的是经得起一再品味的心中的这抹舒舒服服清清爽爽的蓝色海洋香了。

也是从那时开始,我发现澳洲竟有许多女人酷爱这香水,每当她们从我身边飘然而过,留下一路海洋女人香,我就不自觉地想起六年前,那个北京的秋天,悉尼的春天,我头发很短,穿着一件黄色的外套,走下飞机,热情的澳洲机场海关人员看了我的护照对我说,你是记者啊?你们中国在悉尼奥运会上拿了28枚金牌,你知道吗?我自豪地点了点头。走出机场,那天,还下着细细温柔的雨,那天,我还不知道,生命中后来会有这样一款蓝色的海洋香,让我如此爱恋。

心 约


珀斯的天 也黑了吗
你还在忙
忙着做家务 还是拥着你的芊儿
读着
儿时看过的童话

我们说 我们怀着这么多想往
在现实与梦之间游走
我们是 如此努力过
在中国 在悉尼 在珀斯
许多地方都留下了我们芬芳的足迹
还有青春的笑靥

我们好像刚刚浮出水面
呼吸着海的清新
欣赏着云的淡定
却又那么快
走进另一个喧嚣和繁忙

你说 人生是一首歌
租赁人生
那么 谁和我们签约
是那摸不清看不明的命运
还是 我们有缘相识的爱人
我说 是我们的心呵
为我们签了一生的约定
那合约上 写满了 写满了
欲望 实现 破碎 拼搏
和挣扎

谁要我们漂洋
谁要我们过海
不知 哪年可以
丢了租约
到一个被人冷落的山里
去教一群 可爱的孩子
和他们
住在山脚
点亮一盏 希望的灯

(悉尼 雷莉 2006年10月4日)

成 长

雨田长新牙,一向温和的他突然变得很暴躁,扔玩具,哭闹,不喝也不吃。在他闹得最凶的时候,我把他放到厨房地上,气得把奶瓶扔进了水槽,心烦意乱地坐到卫生间马桶盖上,非常沮丧。坐着坐着,背后有风吹来,凉飕飕地,又开始觉得内疚,想自己此时此刻是不是很缺乏对孩子的耐心?是不是这样躲到卫生间里太过分了?于是,出去。

雨田还在哭,看了他一眼,我的泪水一下涌了出来,觉得他好可怜,右边的小脸明显比左边肿了很多,嘴都有点歪了。我想对他说点什么,但一句也说不出来。我突然觉得自己给了他生命,而有很多事情作为妈妈我确实是无能为力地。

不想让他看见我的泪水,开始在屋里做家务活。他看着我忙碌的背影,渐渐地由哭转为了抽泣,后来就没有声音了,悄悄扭头一看,他已不哭了,用手指蘸着流在瓷砖上的鼻涕和口水画画。我擦着眼泪,把他拥进怀里,孩子是这样折磨妈妈,一会让妈妈哭一会让妈妈笑,而哭了笑了,妈妈的心待他却是始终温柔如水。

这种妈心是藏在骨头里,与生俱来地。怀孕之初,身体的荷尔蒙一下全改变了,一个健康的女人突然变得浑身不适,尽管如此,还是那么坚定地辞了国内让人羡慕的好工作,一心一意呆在悉尼家里等待一个生命的诞生,那种向往作一回母亲的心战胜了对所有名利的渴望。再后来,雨田出世了,带孩子的辛苦如潮水般涌来,那就不仅仅是荷尔蒙改变带来的暂时痛苦了,更多的是考验了一个妈妈的综合能力。无论怎样,我也那么一手带大了他,喂他吃第一口辅食,教他讲第一句话,看着他迈出人生的第一步。他才几个月大,还开车去很远的地方带他去旅行,晚上住在一个浪漫的小岛上,一边给他喂奶一边倾听岛上夏虫呢喃,彻彻底底把一个好妈妈做足了。

可后来听说,还有比我更了不起地,雨田的家庭医生五年没去上班在家带大一儿一女,那五年,对于一位澳大利亚家庭医生来说,一定损失了一大笔收入,她说,她在五年里从未睡过一个好觉,而且两个孩子都吃奶吃到两岁,问她辛苦吗?她浅浅地笑一下,反问我,你不觉得这五年很值得么?人生有多少个五年可以这样和自己的孩子呆在一起?那一刻,望着她,觉得她委实美丽动人。从那以后,我评判一个女人是美还是丑,不再看外貌了,也和作家龙应台差不多, “喜欢孩子的就是美人,不喜欢孩子的就是丑人了”。

又一天,碰到一个妈妈,她年纪已经有六十多岁了,她看到雨田在椅子上不安分,她的眼里盛满了关怀,还多问了一句话,你给他带书了吗?她说,以后你走哪里,都别忘了给他带本书,让他养成阅读的好习惯。停一停,她还说,我这是经验之谈,我的孩子都二十七八岁了,两个都是我一手带大的,我带他们从香港到新西兰然后再辗转到悉尼,现在,大的是电脑顾问,小的早已经是会计师了,妈妈付出多少就有多少回报啊。-----她的回报是用三十年刻苦的耐心换来的,她还告诉我,现在就是有点遗憾,至今她和先生都很穷,年纪这么大了还没有住上HOUSE。她有点发福,头发还有点乱,她跟我讲英语,口齿清楚有条不紊,我猜想,她一定用心地做过母亲,她的脸上还有很多皱纹,但是那些皱纹都很舒展地一根根漂亮地铺在肌肤里,看上去整张脸都散发着宽容理解温和的母亲魅力。这辈子我都会记住她的话和她的模样了。

最近,经常传来同学的消息,有的是CEO了,有的年薪几十万了,还有的已经是XX公司的经理了。但我还在全职妈妈的岗位上奔忙,为雨田去了幼儿园不停地生病感冒发烧而操心,得空还要教他点中文,那留学期间学的媒体艺术理论知识全都转化为教育孩子的智慧了。忙得给自己的时间实在不多,上美容院去保养皮肤和指甲都已经成了很遥远的话题。有人问我,烦吗?烦,不烦,那一两个字岂能说个明白,孩子的点滴琐碎都已渗进自己的肌肤,和天下许多母亲一样爱孩子照顾孩子已经成了我生命中重要的内容。只是夜深了,有时睡不着,细数当妈妈的得与失,觉得养育孩子的辛苦其实一点也不亚于当一个公司的经理呢,那能当好一个这么职业的妈妈,以后还有什么事情做不了呢?!

世上,有奥斯卡奖,还有各种诺贝尔奖,却无人设立一个专门的大奖颁给那些默默无闻把自己的金色年华都献给了家庭和孩子的母亲。现在,雨田牙痛我也痛苦不堪,却是孤单得在悉尼家里没有一个亲人可以和我说句安慰的话。其实,远比这孩子牙痛教母亲痛苦的事情多了去了,例如,夜不成寐哄孩子睡觉,例如,三两天未曾合眼,孩子高烧不退,这些事情,通常做父亲的很少可以帮上手,因为,母爱比父爱早来十个月,所以做妈妈的就多操了许多心。

再带雨田出去散步,远远地看见林荫大道上,一个满头银发的澳大利亚母亲搀扶着一个又高又胖的大约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过来,那男人一看就有痴呆症,淌着长长的口水,眼神呆滞,但他金色的头发被梳理得很整齐,他们从我身边走过,那个母亲还轻声细语地跟他聊天。我站在路上看他们走了很远才又转身推着雨田朝前走去。想想,三五年不上班在家带孩子,二十多年如一日照顾两个健康聪明的孩子,都无法和眼前这个满头银发,照顾这样一个有残疾的孩子的母亲相比,不知道,这么些年她内心该有怎样的坚强和忍受力!

那么,我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低下头,想和两岁半的雨田谈谈心得,他皱着小眉头看着我,然后,伸手又指着牙齿哇哇哭了。我是想对他说,雨田,长牙真的没什么,在今后的人生里,比这痛苦的事情还有很多啊。再往前走,怎么也找不到先前坐在马桶盖上想流泪的感觉了。

(悉尼 雷莉 2006年10月)

雨田画画

和先生一起出去给两岁半的雨田买了块黑板回来,雨田很高兴。晚上,吃完饭,他也不看动画片了,他要妈妈给他画画。妈妈画了个张笑脸,刚画完耳朵,雨田就说,妈妈画雨田。
于是,妈妈边画边说,这是雨田的眼睛,这是雨田的眉毛,这是雨田的嘴巴。
雨田说,还有雨田的牙齿。
妈妈画了他的大门牙。
雨田端详着黑板上大张着嘴笑得很开心的小人,高兴极了,说,这是雨田。
停了一会,他的胳膊有点痒,他就去挠痒痒,边挠边对妈妈说,画痒痒,画痒痒。
谁能画得出痒痒?把妈妈难住了。
妈妈想了会,拿起笔就在黑板上画了一个小胳膊,在胳膊上方画了几条闪电,写了个字“痒”。画完后,连妈妈都觉得自己的胳膊痒了。
雨田又歪着头看了会,这次,他突然说,妈妈,画鸡鸡。
妈妈为难极了,卷着嘴唇想了好一阵子,雨田在一边不高兴了,他说,妈妈,画鸡鸡啊。
妈妈想了想,画就画,谁怕谁啊。画完后,觉得很不好,正想擦,雨田说,妈妈,鸡鸡尿尿啊,画尿尿。妈妈咬咬牙,又画了尿尿。突然,扭头觉得有点问题,问雨田,是不是要尿尿,上厕所,他点头说,去啊,去上厕所尿尿。
孩子真的很聪明,但只有妈妈能彻底领悟她们的孩子曾经是怎样地聪明过。

2006年中秋节的灯笼

雨田生病了,这个星期他没去幼儿园,我在家带他。他不停地咳嗽,吃了抗生素还有点拉肚子。今天早上总算好一点了,我带他上街去,谁知道才几天没去的华人店里竟然挂满了各式灯笼,雨田说,妈妈,灯笼。花了五澳币我给他买了一个最小的灯笼,付钱的时候,我问收银员,什么时候过中秋啊?她说,还有两个星期。走出好市围华人食品店,一阵冷风吹来,雨田剧烈地咳嗽,小脸涨得通红,眼泪也咳出来了,可小手还紧紧地提着他的小灯笼,我忙把小童车转个方向,心里盼望他的病尽快好起来,中国人的中秋节就要到了。
回到家来,我忙着写我那些自以为是的文章,发了纸笔给雨田,我对他说,坐在妈妈身边,和妈妈一起学习好吗?许是生病的缘故,他很听话地坐到我的身旁。可他一坐下,就用小手来阻挡我打字,他说,妈妈,画灯笼。我拿起他的铅笔,画了一个圆圆胖胖的灯笼,然后按照记忆里灯笼上猫咪的样子也画了一只,想想又在旁边添了两朵花。雨田看了什么都没有说,很安静地又坐了一会,然后,从椅子上爬下来。我以为他自己去玩了,松了一口气,继续构思我的故事。谁知道,过了一会儿,雨田走到我身边,拿了我刚给他买的小小的红灯笼来,指着灯笼对我说,妈妈,草莓。我楞了一下,原来他是说我画错了,那灯笼上没有花而是草莓!
我惊奇孩子的观察能力,是那么仔细,仔细得让我吃惊,那小灯笼上画的是花还是草莓,是丝毫敷衍不了他的,而他只有两岁半。
天黑了,雨田提着小灯笼在房间里四处走,卧室里的灯还没有开,他站在镜子前,发现他手中的灯笼上有个开关一摁就亮了,小灯笼在黑的卧室里发出温暖的红光,把雨田小小的脸蛋也印得通红,他很兴奋,大叫,妈妈快来啊。这一次,说什么我都不能写我的故事了,我急忙推开电脑,走进卧室,蹲在地毯上,把他紧紧地搂在怀里,母子俩的头紧紧地挨在一起,欣赏那上面的HELLO KETTY 还有红红的草莓,观赏2006年我们中秋节的灯笼。

蓝玻璃眼美人

第一次带雨田去澳大利亚的幼儿园,雨田表现得非常高兴,从妈妈怀里挣脱出来,就扎到一堆洋娃娃里,不想回了。有个蓝眼睛皮肤白净的小姑娘对雨田特别好,主动上前拉着雨田的手到外面去玩沙子。
回到家,雨田妈妈嚷嚷说,哎呀,雨田交女朋友了,和一个蓝玻璃眼美人一见钟情。雨田爸爸急忙问,哪一个?哪一个?下次带我去看看。
从这以后,雨田妈妈开始注意事态的发展了。妈妈送雨田去幼儿园的时候,适逢喝早茶,小洋娃娃们都才两三岁,居然很守规矩,往小椅子上坐好,等阿姨发食物给他们吃。雨田妈妈把雨田放到最后一个空座位上,转身准备走,那个蓝玻璃眼美人马上就搬来椅子挨着雨田坐了,哇噻,好有魅力啊,伊莉莎白阿姨和妈妈心照不宣地扮了个鬼脸,耸了耸肩。
再去接雨田的时候,蓝玻璃眼美人仍然和雨田头挨头坐在一起玩积木,雨田一向有点霸道,对她却很大方,还指着蓝玻璃眼衣服上的字母念ABC,一副两小无猜的样子,让妈妈好不羡慕。
可突然有一天,妈妈去接雨田,看见那个蓝眼睛小美人和一个眼睛大大的肤色有点黑的小男孩好了,把雨田一个人甩在一边,雨田噘着嘴一个人在堆积木,很孤独很失落,妈妈的心都要碎了。回家,就悄悄对爸爸说,完了,雨田被人甩了,今天咱们别惹他生气啊。爸爸说,还是那个蓝玻璃眼美人吗?怪可惜地。
接下来,雨田就大病一场,妈妈没带他去幼儿园,可上午到了该去幼儿园的时间,雨田就说,妈妈,小朋友。他病怏怏地还想念幼儿园的那帮洋娃娃,不知道小朋友是否专指那蓝玻璃眼美人?
病痊愈,再去的时候,正好爸爸在家,两人一起抱着雨田去幼儿园,那个蓝眼睛美人早到了,她一见雨田,就上前亲热地紧紧地抱住雨田,似乎久别重逢的老友,雨田妈妈爸爸和伊莉莎白阿姨都感动了,高兴地说,你看,他们多要好啊。伊莉莎白阿姨说,So beautiful!然后,蓝眼睛美人就头也不回地牵着雨田的小手上楼梯到他们的教室去了,雨田走得不够利索,蓝眼睛美人就伸出白胖的小手去托他的小屁股,非常体贴他。看着他们感情又恢复如初,雨田妈妈那颗有点破碎的心又被修补好了。
路上,雨田妈妈格外开心,热情洋溢地和爸爸议论那蓝眼睛美人,说,老公啊,她看上去真漂亮呢,我们家的雨田很有眼光啊。
雨田爸爸说,那个蓝玻璃眼才有眼光呢!
(悉尼 雷莉 2006年9月)

思念新疆塔里木(三)

(三)拉手风琴的阿姨

我们家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护林队的时候,家的隔壁是队里的医务室,医务室里有个戴眼镜皮肤很白的上海阿姨,她就是我们队上唯一的卫生员。阿姨大约三十出头,她有个女儿,听人说,这阿姨还没有结婚,那小姑娘是私生子,谁都不知道她的父亲是谁。我见过那小姑娘几次,也和那阿姨一样,皮肤很白,眼睛黑黑地,就是见到生人很害羞,紧紧地依偎着她的妈妈。我倒是很想和她玩来着,因为她和我差不多大,又住得那么近,无疑,我们是可以成为最亲近的小伙伴的。然而,她从没有打算和我一起玩,哪怕踢一回毽子丢一次沙包也没有,她放了学就回家很少出门,她的妈妈出去到食堂打饭,她也不象我那样愉快地跟在爸爸后面屁颠颠地端个搪瓷碗。
那都是七十年代末的事了,全国百废待兴,在北京上海的一些人家可能都看到电视了,但我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从来没有人跟我提起过电视,我也从没看过电视节目。吃完晚饭,我们就看书做作业,妈妈在一边织毛衣,每当这时,隔壁就响起了眼镜阿姨悠扬的手风琴声,她拉的曲子我说不出名字,有时候节奏很快,好像有说不出的烦恼,琴都要被拉破了;有时候很舒缓,听上去象幅画一样优美;有的时候还很忧伤,如泣如诉,许多年后,我现在在澳大利亚看着悉尼瓦蓝瓦蓝的天空还回想得起她那黄昏的琴声。而那时,我是很嫉妒隔壁那小姑娘的,她妈妈一定也教她拉手风琴了吧,她可以摸那上面的键盘,至少弹出叨瑞咪了,而我只有隔着墙听的份。我盼望着我也能摸一摸那手风琴。
机会终于来了,有一天,放学后,我故意在医务室门口玩,阿姨回来了,穿着令人羡慕的白大褂,脖子上还挂了个听诊器,肩上挎着药箱,我大声地喊她“阿姨好”,果然,阿姨停下了脚步,走过来,一反平常冷冰冰的神态温和地摸摸我的头,问我,你多大了?我说,七岁半了,阿姨一边沉思一边说,我的那个比你大一点。我知道她的那个就是那个小姑娘了。我说,阿姨,你天天都拉手风琴吗?她高兴地说,你听到了?我说,我们家的人都听到了。她说,你也想拉吗?我说,我想摸摸那手风琴。她领我走进她的房间去,一架颜色黑白相间的发着美丽光泽的手风琴扣着皮带扣结实地躺在洁白的小床上,她的房间不大,里面还有一个柜子,一张书桌和一把椅子,墙角放着一个小煤油炉和做饭的家什,所有的一切都摆放得很整齐。我打量四周,发现少了什么?还没等我问,阿姨就说,小妹被别人带回上海了。我说,她什么时候回来?阿姨一边洗手一边说,不知道,可能不回来了。阿姨打开手风琴的皮带扣,让我的手指在键盘上肆意地滑动,告诉我怎样弹奏那些音符,我玩够了,临走时,她还塞给我了一把糖。
当然,这样的机会并不是天天都有,不知为什么我还是有点害怕那阿姨,她好像不欢迎别人到她一尘不染的房间去,她没事就把门关得紧紧地,除了给人看病拿药就是拉手风琴,她去打饭也不喜欢和人说话。冬天到了,她还喜欢戴个大口罩,把自己的脸全遮住,只露出戴了黑边框眼镜的眼睛。有人到我们家来玩,经常谈起她,说她清高,说她戴的那条粉色的围巾真漂亮,是真正的羊毛,从上海带来地!在那个时代,上海货对偏远的新疆塔里木盆地边缘的生产建设兵团的人来说就是时尚高雅的代名词,她们的语气里全是羡慕。
可突然有一段时间我没听到那阿姨的琴声了,妈妈说,隔壁的阿姨谈恋爱了,这两天见到人也有个笑脸了。我在门口玩的时候,确实看见过一个高高大大皮肤黑黑的头发卷曲鼻子挺直的叔叔来看她,姐姐说,这个叔叔有一半的俄罗斯血统,住在另一个连队,是个拖拉机手。眼镜阿姨也有和他一起出门的时候,但叔叔走得很快,推着自行车在前面,后面才是瘦小苗条的阿姨捧着去食堂打饭的碗。有个冬天的晚上,下雪了,我趴在窗台上看门口的白杨树上挂满了白白的雪花,看得正起劲,却看见高大帅气的卷毛叔叔帮阿姨提水,阿姨围着粉红围巾,戴着手套帮叔叔打着手电筒,阿姨的手撒娇似地叉在叔叔的臂弯里两人又说又笑很亲热。
谁知道,这段幸福时光很快就过去了。有天放学回来,发现我们这排房子的邻里邻居神色慌张很严肃地在议论一件事情,我从他们断断续续的谈话里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阿姨写好了遗书,吃了很多安眠药躺在床上,被前来看病的人及时发现了,现已经送到团场的医院去洗肠了。他们说,那个卷毛叔叔玩弄了她的感情,不要她了,那叔叔嫌她比他大七岁还有一个女儿。就这样,阿姨想不通了,就吃了很多安眠药自杀。队上的许多人都很关心这件事情,这个故事在我们队里流传了好多天好几年。我听爸爸说,这女人很可怜,孩子在上海,而她又弄不到返回上海的名额,这样在新疆呆下去肯定有问题。末了,又把那个叔叔批评了一番,爸爸说,应该找他来好好劝劝他,让他对阿姨好一点。后来,没几天,阿姨从医院回来了,很憔悴,脸更白了,又没有笑容了。叔叔在一个大家吃晚饭的时候来看过她,但不象以前到很晚了才走,好像天还没怎么黑就听到他哐啷哐啷推自行车走的声音。而那阿姨又是一个人在冰天雪地的夜里独自打着手电筒到井边去提水了。阿姨也还拉琴,但时断时续,没精打采的琴声在我们那排房子的上空象轻烟一样飘荡,听得人心里乱糟糟地,早早就关门睡觉了。
夏天新疆瓜果飘香的季节到了。阿姨不知道怎么弄到了返回上海的名额,爸爸说,她搭上了末班车。她高兴地整理行李,逢人就打招呼。有一天,我放学回家,看见地上放了个大袋子,妈妈说那是隔壁的阿姨送给我的衣服,那袋子里有很多衣服是她女儿的,许多崭新得还没有穿过,翻了翻,突然见到叠得整整齐齐的那条被许多人羡慕的粉红羊毛围巾也躺在袋子里,不由地又想起了她的琴声。
从那天以后的许多个日子里,一路走来我见过很多人遇到过很多事,但再也没有听到过那么动人心弦的手风琴声了,也再也没有见过那个拉手风琴的阿姨和她怯怯的女儿了。不知道她们现在好吗?
但愿她们一切都好。
(2006年9月 悉尼 雷莉)

思念新疆塔里木 (二)

(二)扒树叶烧炕的故事
我上小学三年纪的时候,爸爸在新疆南疆一个生产建设兵团的护林队里工作过一段时间。那时,我们家有个大炕,冬天到了,妈妈就叫我和姐姐去扒落叶回来,塞进屋子后边一个炕洞里,点着了把炕烧热,晚上睡在上面很暖和。
我和姐姐放学就背着小背篓去扒落叶。我们走过一片树林再横穿一条公路,就到了一条南疆特有的引水灌溉农作物的渠道上来,渠道宽有四米左右深有三米多,在夏天的时候,这里蓄满了从新疆天山上融化的雪水,可到了冬天,这些雪水就结成了厚厚的冰,走在上面脚下感觉象踩在石头上一样坚硬结实。十岁的姐姐紧紧地拉着我的手,我们小心翼翼地走下渠道,站在光滑的冰面上,冰发出诱人的光芒。我们戴着厚羊皮手套去拣冰面上那些奇形怪状的冰块玩,有的冰块里面冻了一棵绿色的小草,有的冰里面冻着一粒黑色的羊屎蛋蛋,无论是冻着小草还是羊屎蛋蛋的冰块拿到阳光下看都很好看。倘若运气好,可能会在一蓬枯草的下面找到一块晶莹剔透的冰锥,我们小心地把它从大冰块上砸下来,先欣赏一会儿,然后放到嘴里去吃,哗,我们咬一口就扔掉了。然后,就又把围巾扎好,手套戴好,抖抖索索地爬到渠道的那一边去。
渠道的下面有一排高大的沙枣树和白杨树,沙枣树的叶子全落完了,干燥的枝干上还有很多小刺,一不小心就会挂着我们的棉衣。我和姐姐避开这些沙枣刺,站到白杨树下,姐姐使劲地摇那些白杨树,白杨树枯萎的叶子就哗哗地落了下来,我们就用竹筢子把树叶耧成一堆,然后,把里面的树枝拣出来,再把树叶放进背篓里。这个活很轻松也很愉快,我们一会儿就装满了一背篓的树叶。眼看,太阳还没落到戈壁滩的地平线下,我们就摘点沙枣来吃,沙枣是粉黄色的,姐姐说,那有黑色尖尖的沙枣特甜,我就专拣那“黑屁股”吃。边吃边眺望着不远处一大片棉花地,棉花已经全部采摘完了,一望无际的棉田里都是褐色干枯了的棉花杆,没有风,夕阳就在棉田的尽头,彤红彤红地,发着暖融融的光,有黑色的乌鸦从红的夕阳上掠过,我们看呆了。然后,姐姐先站起来说,走吧,她帮我把衣服上围巾上的枯叶拣干净,然后我帮她拣。我们就又爬上大渠道,再走过冰面,公路,小树林,回家。
我们小背篓里的树叶怎么够烧那么一个大炕呢?没关系,妈妈还用干牛粪干羊粪往里面填。吃完饭,哪想写作业呀,我嚷嚷要睡了,那时候,没有现在的孩子有那么多紧迫感,我说我想睡觉,根本没人阻拦我。躺在被窝里,刚开始有点冷,可过不了多久,一铺炕就热起来了。于是,姐姐坐上来写作业了,妈妈坐上来织毛裤了。我却毫无睡意了,起来,把毛衣脱了,就躲在被窝里看《海底两万里》,看着看着就真睡着了。
转眼,春节到了,我们去扒树叶烧炕的队伍里又多了三个人,我的表弟表妹还有堂妹,一帮小朋友平均岁数也就七岁多,姐姐打头,我们戴着围巾手套穿得厚厚的象个小皮球似的排着队“滚”过树林穿过公路,再手拉手翻过渠道去扒树叶,因为人多,就多背回了点。入夜,我们四五个小朋友挤在一铺炕上睡,炕烧得太热了,外面虽然刮着西伯利亚寒风零下二十多度,但我们在炕上热和地穿着短裤背心。表弟因为年纪小,去扒树叶的时候,贪嘴,吃了好多黑屁股沙枣,过了年三十,初一和初二,他还没有解出大便来。妈妈和舅妈说,是炕烧得太热了,小孩子身体受不了,上火了。我们听了躲在被子里嗤嗤地笑,酷爱文学的舅妈很敏感,操着扫炕的笤帚用四川话问我们“笑啥子,咯是有啥子秘密让我不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