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 二月 25, 2007

学会快乐

我的朋友史芳以前在国内是一位中学老师,她经常跟我说,她来澳洲十多年了,如今混得还没有国内好,什么原因呢?她说,刚开始的时候因为英语不好就去工厂里做工,做了两天就不想做了,因为流水线重复劳动,一坐就是一天,痔疮犯了,于是就辞工。后来就帮别人带孩子,带了几天也觉得辛苦,想想自己在中国的大儿子都是公公婆婆带大的,到了澳洲反而要给别人的小孩子换尿布喂饭哄睡觉,胳膊酸痛不已,于是就把小孩子送回去给了主人家也不做了。最后,去敬老院伺候老人,那天去试工,碰巧一位老人大小便失禁,史芳很烦躁,回来就对先生说打死她都不去敬老院干那脏活了。同是中学老师的先生安慰她说,那我们就借钱做点小生意吧,开个杂货店怎样?史芳觉得不错,两人就去街上调查那些杂货店的生意,逛了一个星期,腿跑酸了,史芳也泄气了,她说,看见那些杂货店的老板一边吃饭还一边收银点货,从早忙到晚,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休息圣诞节两天实在可怕,并且别人回去享受天伦之乐了,当老板的还得操心进货和生意,压力太大了。

于是,史芳后来就什么都不做了,干脆就在家怀孕生了第二个第三个孩子,一个真正的全职妈妈,拿着一份澳洲政府补贴。她的先生快五十了,也一直在打零工,清洁工,厨房杂工,还卖过猪肉,可这两年有点干不动了,人越来越懒,于是也领政府的失业金和史芳在家一起带孩子。三个孩子越来越大,史芳和先生至今还住在当年他们刚到澳洲租的HOUSE里,最近,悉尼租房费要涨了,他们正在准备搬家。史芳说,想想这一生真的很失败,失败到澳洲来了,失败后来连生两个孩子,更失败的是,先生和她一直没好好学习英语,一直没有稳定的收入,在澳洲没有自己的屋子和家,总之,一切失败。

我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然而,我知道一个成人应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在澳洲的生活很公平,即便拿政府的补助也并不意味着可以放弃学习和劳动,选择当三个孩子母亲也罢,还是象那杂货店肉店鱼店的华人老板们那样靠辛苦和勤劳撑起自己的一方天空也罢,想要成功过好日子就必须付出血汗经得起生活磨砺和摔打,而象史芳那样痔疮犯了就不做工厂工,胳膊酸了就不当保姆,伺候老人嫌脏就不去敬老院,而当老板又压力太大,如此心态下,即便再做妈妈也不觉得快乐,这样的人生选择那是太消极了。

现在,四十六岁的史芳才意识到,觉得自己从头开始若能顶住一点压力趁着年轻好好干就好了,她说她是那么羡慕张A曾经提着一瓶中国酱油挨着叩响那澳洲公司的大门,如今房子车子都有了,孩子还上了私立学校;她还那么羡慕曾经长得没她漂亮也不会做饭的李太就靠当清洁工挣的钱供丈夫读了一个技工执照,如今也过得很好自己还开了一个小商店。史芳每天却总有做不完的家务活,还累出了一身的病,并且孩子并没如她所愿个个听话成绩优秀,于是她经常脾气暴躁歇斯底里对孩子大发脾气,批评他们不懂事乱花父母的钱。

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帮她摆脱失望焦虑的情绪,但我知道史芳必须面对澳洲社会,敞开心扉去了解澳洲,为自己的人生找条通道通向幸福。很可惜,史芳来澳洲十六年了,每晚坚持看中国电视节目,每天坚持看中文报纸,中午还要睡个美美的午觉,她在澳洲是这样完美地保持着她的中国生活习惯。她对满大街的英文单词和地名熟视无睹,不学会开车也不学习使用电脑从不独自一个人坐车出门,也很少和当地人交流聊天,除了对澳洲CENTRELINK的福利发放了如指掌以外,对澳洲的政治文化娱乐丝毫不关心,她也从没为自己的人生做个短期或者长期的计划。她常说她活得太累,找了一个不争气的丈夫这是所有不快乐的源头,但是,她的丈夫说,他从没想过让史芳到澳洲来过这样的生活,并且再生两个孩子,他的设想是有一个孩子,然后两人在澳洲好好创业,是因为史芳自己的怯懦和消极导致了他们生活质量与日下降。

我无心纠缠在他们夫妇的矛盾中,象个法官那样评说谁是谁非,我深深懂得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两口子过日子,就应该两人尽力朝一个方向努力,澳洲固然有很多福利可以让穷人不穷,但是,坐拿福利的日子也不是人人都喜欢地。生活工作经验的积累却是无价地,那一份耕耘一份收获对于每个人的人生都是公平适用地。再换而言之,真的,若是史芳开心呆在家里,用她当中学老师的经验来教育她的孩子也未尝不可,她依然可以把一个家庭当作她人生的另一个舞台,施展她的经验和才华,教育出三个可爱的孩子,日后为澳洲社会做贡献。但她的问题是她做什么都不快乐,她的错误是她总看到生活的负面,固执地背负着过去在一个新环境里生活而不愿意去改变自己,去面对新生活的挑战。

我再一次想起了性格决定命运的话。我认识一位英国老太太,她五十五岁去中国学习汉语,如今在中国呆了十四年了,去年我回到昆明去看她,快七十岁的她在昆明已经买了自己的房子,还在中国找到了自己心爱的人,她在中国一直有自己的工作,当过英文顾问,幼儿教师,雅思老师,她上班的时候还和许多中国人一样骑着自行车背个双肩包穿行在人流车流里。业余时间她还不停地学习汉语,我当过她的汉语老师,她的勤奋和坚持让我吃惊,更可贵的是,她资助云南贫困山区的孩子上学,每年长途跋涉坐了汽车再走三个小时的山路为他们送去衣服书籍还有钱。她说她很快乐,她正在申请加入中国国籍,她就要是中国人了。她的故事说也说不完,每个认识她的人都说她很了不起,她克服了许多困难,在一个和她自己故乡完全不同的国家里,年纪那么大了,愉快地从头开始,学习新的文化适应新的社会,她的快乐影响着她身边的许多朋友。事实上,她也有抱怨,抱怨过加班,抱怨过天气这么坏还要出门去上班,但抱怨归抱怨,她从来没有停止前行的脚步,并一路走来,播撒了无数让别人快乐的种子。

现在,想想,一个六七十岁的英国老太太能做的事情,史芳也一定可以做到,其实,她四十六岁了,还依然可以开始做很多让自己开心的事情的,比如,学习一门新技能,多交几个好朋友,节假日也和许多澳洲人那样到海滩坐一坐,和大自然一起呼吸喘息。史芳,如果我们已经失去很多机会让自己成为一个富有的人了,那就应该学会使自己变的快乐。这样,即便逆境,即便贫穷,即便疾病,也无所畏惧。,对,学会快乐,无论走到天涯海角,我们都应该掌握使自己变得快乐的能力,这就是成功者的生存智慧。

(2007年2月24日 雷莉 悉尼)

星期二, 二月 13, 2007

曾经约会保龄球


第一次和几个朋友去打保龄球,那是1994年,在昆明第一家保龄球馆,当时我很土,一上场球扔到别人的道上去了,还摔了一大跤,感觉很尴尬,我就不打了,站在一边看一个肤色黝黑带着护腕的男士打,他的动作很优美,在球抛出去的瞬间,潇洒从容,旁边的人说,这家伙是酒店的一个菲律宾经理。听完他的话,心里对他有说不出的羡慕,那时只觉得保龄球似乎是离自己很遥远的运动,遥远得象坐飞机到菲律宾去那样可望而不可及。

于是,这一可望而不可及的运动一放就是一两年。很快,随着昆明的保龄球馆一个接一个开起来,我又重新走近保龄球,我从和一些几个朋友去打保龄球,到终于有一天自己一个人下班了去打。我陶醉在保龄球运动里,喜欢听球瓶撞击清脆的声音,尤其是当我把球托住握稳,然后一步一步稳健地走出去,再把球抛出去的时候,我体会到这个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的体育运动带给我的快乐不亚于中了一个大奖。我的体育成绩除了八百米总是及格以外,其他的相当不错,我跳过专业的健美操,还练过短跑跨栏跳高篮球,特别是投掷运动从来都是超过满分的成绩,因此,打保龄球,很快就掌握了它的要领,并且从打八磅的球转到十磅以上,从打直线转到了飞碟。

打飞碟球,我为此付出过很多努力,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打得手指头变形了,右手明显比左手大很多,并且大拇指关节很大有点歪,中指和无名指曾经在练球的时候破裂红肿结过老茧,那时候,我的手指上经常缠着创可贴,我从不抹指甲油,也不留长指甲,一头利索的短发烫烫吹吹或打点摩丝就打发了,我经常穿着运动衣裤,许多同事叫我“健美女青年”。我通常走出电视台的大门,就直奔球馆,有时晚饭中午饭就在球馆吃包方便面。我打啊打啊,许多人忙着评奖评职称勾心斗角,我却把许多业余时间用在了打保龄球上,我的包里有很多朋友送我的球票,我是好几个球馆的会员,我还买了很多书来看来钻研保龄球打法。我的右胳膊有一天变得非常有力,并且我从不害怕半夜做完新闻节目下班了站在电视台前的马路上一个人打的士或骑自行车回去,因为我经常跟男同事扳手腕,我知道我的右手抡一下,许多人都会吃不消,健康并且体格很好,所以尽管我的父母远在湖南我的姐姐远在新疆,我一个人在昆明工作我也无所畏惧,保龄球给我朋友般的温暖的感觉。

打球那几年,着实结识了很多昆明球友和社会名流,在一项大家都喜欢的体育运动中,我发现许多人都脱下了他们平时戴的面具,感觉体育运动使人变得真诚简单和热忱。那时,我对未来事业没有野心,似乎,在我心里,反而很崇拜那些体育明星,他们面对的挑战是公平的挑战,并且,需要一个人冷静,沉着,顽强,意志坚定,这样的个性一直使我着迷。

2000年9月,我拿到了澳洲留学签证,我没有去新东方学英语。我使劲地玩,先回湖南和爸爸妈妈告别,然后回昆明去收拾行李,剩余时间就去昆明的大小球馆去打保龄球或者吃街边小吃。那一年,我的保龄球技达到了一定的专业水准,我已不再羡慕什么菲律宾经理了,他来和我打也未必能赢我。我参加过很多比赛,在一次广播电视行业的比赛中,轻松拿过一个女子冠军,还抱了一个几百块钱的大花瓶回来。最让我高兴的是,我打过一次比赛,奖了一辆山地车给我。我还在那年的中秋节,参加了一个俱乐部的保龄球赛,我以四局平均220分进入决赛,当时,偌大的一个球场,只有我一个女士和九个男士同台比赛,后来心慌手软发挥失常,但仍然快乐无比!再后来,终于坐飞机要离开昆明去北京飞到澳洲的那一天,我还没有忘记去打了一场保龄球,不过,那次,打得很臭,没想到,从那以后,这一别保龄球就有好长一段时间。

2001年,在悉尼认识巍的时候,我们是房客,住在楼上楼下,我们纯真地谈了一场恋爱,一起坐火车上学上班一起在房东的大厨房里做饭,到了周末一起开车去买菜,然后回来再算帐还对方付的钱,我们算得很仔细,这瓶牛奶是你买的那面包黄油是我的,我们还在早上互相敲门叫醒对方去跑步去游泳啦,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中学时代。终于有一天,我们决定坐火车坐巴士去BANKSTOWN的一个球馆去打保龄球。那次去打保龄球,我突然不会打了,因为没穿自己的鞋没有自己的球,打得很糟糕,让我怀疑自己似乎从来没打过保龄球,因此从那以后,再也没去过澳洲的保龄球馆。没几年,孩子出生,曾经他大病几场,我抱着几个月大的宝宝急得口舌生疮,两天才睡了两小时的觉,有点支撑不住了,巍又去上班了,我一个人开车带孩子去看病买菜回家还要做饭,感觉苦不堪言。坐在地毯上,想起那最后一次在昆明打中秋比赛,在我打得筋疲力尽,几乎想放弃不参加比赛了,最后又重新鼓起勇气打,结果,轻松打进了决赛。如此看来,所谓人生如赛场就是这样吧,仿佛许多时候是自己跟自己打保龄球,全中了,自己高兴,补中了更开心,这局没打好,下次再来,所有的失误所有的成功失败都是自己跟自己玩儿,而唯有不停地调整总结坚持交够了学费才会赢,最后获得最大的成就感。想到此处,看看怀里的孩子心情好起来了。

2006年我回云南电视台去办我的辞职手续,那是结婚生了孩子第一次回昆明。当了妈妈在澳洲呆久了,人变得安静平和多了,这也是回到我熟悉的昆明后发现了自己的变化。我不再呼朋引伴叫上许多人去吃饭去喝茶聊天飚球了。那一个月里,我没去过一家保龄球馆,反而是天天去一家小吃店,两块钱的卤米线,再来一碗海带排骨汤,一共三元五角人民币,让我吃得很开心。有一天,小吃店进来了一对夫妇,他们领了一个漂亮高大的女孩,就坐在我的对面,一抬头,觉得此公分外眼熟,他也看了我好几眼,后来,我忍不住了,象秘密接头似地,终于小声问他“你是否从前经常去XX保龄球管打球,我认得你。”他表现很惊讶,过了几分钟,他也小声说,“你是不是那个电视台的?我们那时经常看见你打球,你留着短发,现在去哪里啦?很多年了。”我没有告诉他我已出国结婚生子,我淡淡地说,到另外一个地方去了。他说,还打保龄球吗?我说,不打了,早就不打了,现在忙着带孩子,我当妈妈了。他说,我也早就不打了,我现在打网球了,你知道吗?昆明有很多网球场。

说话间,我把卤米线吃完,站起来和他说再见。走过街角,看着川流不息的车流,突然,生出几多伤感,我自由快乐单身一人的保龄球时代真的彻底结束了,在那乒乒砰砰的球馆里,我曾经和很多不知名的球友相遇,我们互相挑战学习过,并且曾经是那么关注彼此真的假的姓名在那俱乐部高高挂着的成绩板上。如今,都成了陌路,再见面时,我已在异国他乡游荡,而昆明今天已不再流行保龄球。

忽地,觉得那段保龄球时光竟是比我当播音员播新闻的时光还教我留恋了,现在,带着淡淡的哀愁坐在悉尼回想,品出了那孤独而又快乐时光的原由来,那是一段和自己公平竞争的游戏和比赛,乐也纯,忧也纯!丝毫没有浪费的感觉,从打保龄球我其实获得了很多道理,对拼搏,勇气,坚韧这样人生的关键词早早就有非常深的体会,这些,竟然融会贯通到我日后的梦里,随我走天涯了。

雨田长大了

雨田去幼儿园有四五个月了。记得,刚开始上班的时候,心里无比地挂念他,明明知道他环境适应能力强,但我还是为他担心,天冷了天热了,还打电话到幼儿园去,提醒阿姨给他添衣服脱衣服。转眼,几个月过去,雨田换了两所幼儿园了,他现在已经从最低的黄班升到了绿班,他有一大帮小朋友,有些小朋友就和我们住在同一幢楼里,有一些在另一条相邻的街上,有的小朋友见到他叫他“油天”,每当这时,雨田就得意地哈哈大笑,告诉我“妈妈,看,麦雨田的小朋友。”

我牵着他的小手手站在家的阶梯上和他一起哈哈乐,乐着乐着,有丝伤感爬上心头,深深地感觉到,雨田长大了,一个生机盎然的悉尼夏天过去,他就要三岁了。

现在,我和先生越来越多地提起他,雨田不在我们身边的时候,两人就一点一滴回忆他小时候的事情,想怎样艰难地怀孕,怎样在那个月郎星疏的半夜按响产院的门铃,想想抱他回家的时候和一只小猫差不多大,而现在他的小胳膊小腿越来越长越来越有力。

我们分享雨田的故事,分享和他在一起的记忆里的每一份幸福。

我告诉先生,雨田蹲在浴室的地上玩,玩着玩着,突然哼出一首流行歌曲的歌词“感觉,天空晴朗”,把我吓了一跳,他怎么把这首许巍的《晴朗》记住了,这首歌还是去年七八月间我经常放在汽车CD里的歌曲,好久没听了,他怎么还记得?!

----雨田在客厅里大叫妈妈,他坐在地上跟我开始讲故事“妈妈,那青蛙把水打过去了,砰,打到鲨鱼了,鲨鱼咬麦雨田的屁股。”我很自豪地听他自己创作的第一个完整的故事,生出很多想法,打算为他写点童话,接着雨田编的这个小故事写。

-----先生和我带他去海边玩,我坐在沙滩上看报纸,雨田在挖沙子,先生找了一颗纽扣给雨田玩,雨田看了看,说“脏死了,不要扣子。”说着,把扣子扔得老远,我和先生很吃惊,因为他居然会说“脏死了”!

-----送他去幼儿园,我有一个目的就是想让他有个学习英语的环境,几个月下来,他确实学了很多东西,带他去洗手,他说“WASH YOUR HANDS,”有时他会对玩具说“GO AWAY,”或者象模象样地哼着一首英文童谣,幼儿园阿姨对我说,雨田经常坐在小马桶上数自己的小手指,用英语数。而他在玩他的电脑游戏时,说了个词“UNDO”,全家人都惊呆了!

诸如此类愉快的事情在我们之间传递,数不胜数。

我们俩一个送他去幼儿园,一个下午去幼儿园接他回家,我经常说我送他时的见闻,例如,雨田排队出去到院子里抢小自行车骑,他注意力很集中,以至于忘记跟妈妈打招呼,哧溜一下就不见了,再见他时,已经骑着一辆红色小自行车在院子里撒野。先生说的也很有意思,阿姨又告状了,说雨田打小朋友了。我们不敢当他面讲,背后悄悄议论,共同讨论怎么去改他的毛病。于是,每天早晨我抱着他下楼的时候,总是再三叮嘱他不要打小朋友,要团结小朋友,小朋友需要雨田的爱护。雨田说着“YES”就到幼儿园了。然而,下午回家又是告状,阿姨说,还是淘气,这次不打小朋友了,却把卫生纸一张张放到洗手盆里,再用水冲,一共玩了三次,屡教不改,怎么办?只好罚站才罢休。

我们的小雨田真的长大了,我们轻声地讨论着他的顽皮任性和淘气,然而,心里又有说不出的复杂的滋味,对付这个小家伙再也不仅仅是吃喝拉撒那么简单的事情了,爸爸妈妈随着他的成长必须学习怎么为人母为人父了,我们感到肩上的责任。

周末,去见了一个产前培训班认识的朋友,她和我在大着肚子的时候就认识了,孩子出生后,她很快就上班了,她的妈妈公公婆婆轮流把她的孩子带大了,如今,她自己开了一个便利店,一天工作十个小时以上。她说,坐在那个店里,有时想儿子了就打个电话回去,听听儿子的声音就觉得很满足了。无聊时,思前想后,觉得自己这样挣了钱又怎样,连儿子怎样长大也不知道,经常怀疑,自己是否已经丢失了很多东西?

这些天,一直在琢磨这句话,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在孩子和挣钱养家两者之间,确实很难取舍,当女人想挣更多的钱的时候,也只有丢弃和孩子分享的幸福了,而她们身体里天生的母性又仿佛让她们和孩子亲近些再亲近些。这样,性格好强的女人也许一生都注定要在母性和金钱之间做着各种取舍和选择。无论怎样,有些女人说,看在金钱的份上,就让孩子随奶奶爷爷外公外婆长大吧,反正,他们怎么都会长大;也有女人说,看在孩子的份上,就让我的那些梦想随风而去吧,我害怕我的孩子长得太快,害怕有一天他们长大了,不要我的呵护了。

都是爱,爱的方向不同,这样,注定会有不同的人生,无论是她们的还是她们孩子的。

著名电影演员达奇写了一篇文章,他说人生如看风景,不要太匆忙,否则会错过,他说,他的妻子生两个孩子他都不在身边,他虽然得到许多掌声却失去了和孩子在一起的许多欢乐,他经常从妻子那里了解到他的孩子怎样地成长,这是多么遗憾。

感谢生活,让我早早懂得这个道理,在我看来,人生最浪漫的事情就是看着自己的孩子慢慢长大,因为有了雨田,我常常觉得生活快乐得不可思议。

(雷莉 悉尼 2007年2月5日)

坎普希的时装店 . 阿婆汤姆

我不知道为什么广东人把这样大年纪的老先生也叫阿婆,或许,人年纪大了,就没有性别了,统称阿婆。

九十五的阿婆叫汤姆,他1912年出生在悉尼的红坊区一带,他去当过兵,后来退伍回来,先是在父亲开的水果店里做事,后来和他哥哥一起做起了土豆批发的生意,他说,那生意就在现在的唐人街一带,一做就是三十年,那时工作很忙,最忙的时候连喝杯咖啡的时间都没有,经常扛大袋的土豆和搬运蔬菜,很辛苦还受过伤。汤姆业余时光是学校里的足球教练,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他经常带领一帮孩子去踢足球,小镇上的专业机构还给他写来很多信,热情洋溢地赞美他的工作业绩和贡献,他至今还保存着那些已经发黄的手写体的信件,手摸上去,依然觉得很柔软很温暖,那是汤姆最自豪的个人资料。阿婆的老伴二十三年前就去了,他动情地说她有双蓝汪汪的大眼睛,非常会穿衣打扮,他在妻子去世以后,就把豪斯卖了,一个人买了套小单元房住,他们有一个儿子,现在五十八岁,他没和儿子住在一起,儿子也只有一个儿子,也就是他的孙子,现在三十八岁,他们每周来看他一次,他自己买菜做饭打扫卫生还有熨衣服,所有的事情都是自己做。说到这里,九十五岁的阿婆说,我昨天才把我的浴室又刷了一遍还把门口清理干净了(他真了不起!)。

后来我的同事阿梅说,她认识的九十多岁的老人,许多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了,上厕所也要人帮助,但这个老汤姆依然如此清醒,整洁体面,真是令人佩服。

在和阿婆汤姆聊天的时候,商场中不停有人停下来倾听我们的谈话,包括购物中心的一位清洁工,她说,汤姆已经九十七了,而不是九十五,她说,他天天来购物中心坐一两个小时,她们早就很熟悉他了,他经常帮助许多店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他真的很棒!

以下是我和阿婆的对话:
雷莉问:你长寿的秘诀是什么?
汤姆说,勤奋工作。
雷莉说:是不是你没有什么烦恼才这么健康?
汤姆说,不对,我正因为有很多烦恼才活得这么强壮。
雷莉说:我想写你做好事的故事。
汤姆说,一个人的故事岂是几页纸能说清楚地?还是不要用我的真名字好。
雷莉说:你为什么不跟你的孩子住在一起?
汤姆说,他们有自己的事,我能照顾好我自己。
雷莉说:你为什么总到这个购物中心来坐着?
汤姆说:一个人在家很孤独,我走十分钟的路到这里坐着,可以和你还有许多人说话,还能帮助别人看看店,许多人需要我的帮助。
雷莉说:明天见。
汤姆说:希望明天我还能坐在这里,我现在要是象我孙子那个年龄多好,三十八岁是多么年轻啊。明天见。

汤姆的老照片许多都黄了旧了,许多照片都有很多年历史了,我们依稀可以看见几十年前澳洲悉尼的风貌和生命的变化。

(2007年1月12日)

中国电影需要朴实的人性美

看过《满城尽带黄金甲》,感觉好失望。
为什么国际声誉最响的中国导演这两年都喜欢拍古装戏,宫廷戏,并且这些戏充满了阴谋,狡诈,人性的阴暗,《黄金甲》还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不解。

《黄金甲》富丽堂皇,场面铺张豪华,两大国际明星担纲主角,也不管周润发其实根本不适合演此大王,他本来满脸的慈祥和善良风流潇洒,硬是要他眼露凶光残忍无比,真是有点对不住他。笔者有点不明白,其实,国内有许多优秀的男演员比他演这大王会更有魅力,例如,陈道明,他在《英雄》里的秦始皇就很好,演员的文化底蕴也较深厚,大段大段台词听陈道明说出来,感觉很舒服,这么好的演员放在那不用,而选了周润发,可惜!是不是因为周的国际名气大,想赚老外的钱,所以从商业市场的角度考虑选了周,但要这么考虑的话,那就太失败了,不尊重电影艺术。

不可否认,《黄金甲》的票房会不错,单是导演演员的名气就足以吸引人,再加上之前,许多冲奥斯卡的宣传,足以让人翘首期盼。张艺谋的电影画面总是那么美丽,让人惊心动魄,澳洲的影评人士也这么夸奖过他的《英雄》,但是这片子所花费的钱也很可观啊,三个多亿人民币,这么多钱造就了这金灿灿的又充满了血腥和残暴的《黄金甲》!可是就其内容和剧本来说,还真不如去年的花了三百万的可爱的《疯狂的石头》。不知《黄金甲》是否可能会破坏老谋子今后在老外心中的好印象?反正已经破坏了他在笔者心中的形象,不喜欢他这么奢华铺张浪费。若今年冲不上奥斯卡,希望《黄金甲》的工作人员也不要说“那奖是给老外设的,因为评委是老外”。也许,老外当评委是会有点偏心,毕竟他们熟悉他们自己的西方文化艺术,但去年华人导演李安不也凭细腻深情的《断臂山》拿了一个奥斯卡最佳导演奖吗?一部好的片子是否打动人,总有它成功的理由的,不是靠宣传,而要有真正的内容,内容人物故事是电影的生命。

试想,《黄金甲》里的人物,充满了人性的阴暗,因为皇后和太子私通,王为了保全自己的面子,就给皇后下药;皇后要报复王还有她的情人----大太子文祥,就不惜揭露家族的秘密,并且不惜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冒险;这两个封建家长彼此充满了仇恨,还要装作恩爱无比?共同庆祝重阳节,他们之间还充满了报复与反报复,全然不顾三个王子的感受,是个彻头彻尾自私自利的封建家长,生活在那样一个人性扭曲缺乏真诚的环境里,如何能培养出善良隐忍宽容的王子来?大太子文祥懦弱,为了王权出卖皇后---他从前的情人,二太子虽说孝顺母亲,但为了王权就置疼爱他的父亲于不顾;三太子小小年纪也阴险狠毒。最可怜的是蒋太医一家三口人,因为沾了王这样有权有势的家庭,最后落得家破人亡,但反过来又觉得那蒋太医也是可怜之人又有可恶之处,他怎么那么富有奴性,王让他下毒就下毒,他的女儿蒋蝉一个小姑娘明明知道真相也不告诉皇后,他们怎么都这么顺从呢?笔者以前读过三遍《雷雨》的剧本,觉得很好,但现在演变成了《黄金甲》,从视觉听觉角度夸张了太多,于是在电影最后,毒酒洒了,故事结束了,笔者眼睛也不由地闭了起来,觉得太过了,太不舒服了,那《雷雨》里纯真的四凤呢?《黄金甲》里根本没有展示人性真善美的东西,缺少了人性的朴实的美,即便那满宫的菊花都是真的,又怎样?不怎么样!

所幸的是,在《黄金甲》里看到了一张让人舒服的脸---周杰伦,他的一个眼神一个表情都感觉到他是一个内心感情丰富的好演员,具有很好的素质,稳重,沉着,何况他还那么年轻。写到这里,不由一笑,仅凭周杰伦,《黄金甲》也一定不会亏。

期待老谋子下一部展现我们中国人朴实人性美的电影。

悉尼露天电影


我和先生有三年多没去电影院看过电影了。记得,三年前到电影院去看的最后一场电影是《指环王》,当时,我怀孕七个月,挺着个大肚子和几个朋友一起去看,胎儿一直躁动不安,对我拳打脚踢,后来,不得不找了个厚棉袄把肚子盖起来才得以比较平静地看完了电影。现在,那小子长大了,三岁了,在家喜欢穿着游泳衣四处乱跑,还经常拍着自己的小胖脸说“这是妈妈爸爸的儿子”。最近,和先生商量着,是不是该全家一起去看场电影了?我们俩喜欢看电影,澳洲的电影院音响环境秩序都是一流地,并且可以在那里放松放松。可最终我们还是不敢带雨田去,怕他受不了那里的光电影声响,可又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帮我们带带他----其实,是我们都舍不得他呢,先生和我看见他听到他的声音都觉得那是人生最快乐的事情。

谁知道,上周末先生高兴地说,悉尼奥林匹克公园有露天电影看。这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于是,我们迅速地吃好晚饭,拉着雨田就走。坐在汽车里,心里一直想着儿时在新疆戈壁滩上的露天电影院,那院中一架电影机哗啦哗啦欢快地走着胶片,四周是黑压压的人头,放映机的灯光里有许多夏虫在飞,对面的白墙上演过《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和《杜十娘》;遇到换胶片的时候,许多孩子把手指举得高高地作个小狗作只蝴蝶造型,电影机的灯光把它们的投影放大到了墙上,引来一片欢乐的笑声。现在,我们一家三口走在去澳洲悉尼奥林匹克公园露天电影院的路上,我不停地猜想着那露天电影究竟会是怎样?是否也有许多童年的乐趣带给我的雨田日后回想?

停好车,随不多的几个人走过长长的一条被夕阳染红的砖路,转过弯,突然,看到一个宽阔的草地上有很多孩子和大人还有棚子下的小食品店铺,小雨田由衷地“哇”了一声,接着,我们看见一个长约三十米宽约二十米的大大的黑边立体屏幕气派地立在草坪边。草坪上早已经有上千人了,他们带来了简易的小冰箱,里面放了红酒和饮料,还有的提着漂亮的小食篮,到处是三五成群的人们铺着毯子,赤着脚坐在那里吃吃玩玩,享受着悉尼夏日傍晚的浪漫时光。还有的,搬来了沙滩椅和大枕头,舒舒服服地躺在上面,品着葡萄酒,欣赏着露天电影院的音响放出的音乐,眯缝着眼睛,如入无人之境。此情此景,若没有那巨大的屏幕立在草坪的一边提醒我,简直和千人草地大野餐没有什么二样。

我们选了一块草坪坐下,雨田看见有对情侣在跳恰恰舞,也扭扭小屁股,兴奋地对着草地上穿梭奔跑的孩子们哈哈大笑。我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真棒!原来,露天电影院也可以象海边日光浴一般悠闲!澳洲人的日子真是想怎么舒服就怎么舒服,并且这份简单的享受用不着花很多金钱和力气就可以获得,这真是一个让人轻松的国家。我们铺开雨田的小毯子,吃着葡萄,呼吸着湿润甜美的空气,看着天空渐渐暗下去,在心中期待着我们隔了三年之久的电影开始放映。

电影开始了!那电影是从草坪中的一个银色金属房子里放出来的,音响好,图像好,在宽广的体育场上来欣赏依然保存着它应有的品质,雨田刚开始很有兴趣,站着看,后来,坐到我腿上看,再后来倒到我怀里看,突然,他发现前面有个澳洲妈妈坐在中间,和她三个孩子亲热地裹着一床毯子,雨田坚持我也这么和他裹在一起。放眼四周,所有的孩子们都安静下来了,极守规矩地坐在草地上,他们高高低低的影子在夜色里和父母相依相偎着,时不时有飞机从夜空飞过,孩子们抬头,用小手指给妈妈看,电影正在上映的是一部童话故事,而我以为,运动场上的露天电影院的场面足以和那童话相媲美,气氛是如此和谐舒畅,充满了家庭的温馨和美好,伸出舌头来舔一舔,直觉得有股甘甜自舌尖传到心田,呵,久违了,我隔了二十多年的梦中的露天电影!

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和先生换了位子,我抱着雨田整个儿躺到了草坪上,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贴近大地欣赏着电影,灰蓝的天空中还有有稀疏的星星和薄薄的云,我的孩子就在我的怀中,身边还有我的爱人,这就是生活啊,我的心里充满了对生命的感激。想起很多年前,还是在新疆的那个露天电影院里,父亲也这么抱过我,把我放在他的膝上一边看电影一边剥瓜子削苹果给我吃,看着看着电影,我就睡着了,父亲就那么抱我一两个小时,直到电影结束背我回家。此时,在疏朗的星空下,记忆中的塔里木露天电影院,隔了戈壁沙漠高山平原和大海还有许多岁月,一直涌进我的脑海,父亲剥的瓜子的香味,还有他臂弯掌心里的温暖依然存在我的心间。想着想着,低头去看雨田,他小小的鼻子发出均匀的呼吸,胖胖的脸上还挂着笑容,已经睡着了,孩子,你可知道?这是你有生以来第一次和爸爸妈妈看露天电影。我对先生说,拿件衣服来,给他挡着夜的露水。抬头,那大屏幕上的电影把人们带进了美丽的童话里,树枝上沉甸甸地挂着晶莹的雪花,大眼睛的小姑娘和她的三个兄弟姊姊来到了一个美丽的地方,可我眼前晃动的全是乡关,故里,和故人。

后来,我拥着雨田在草坪上也睡着了。

先生说,散场了。我揉着眼睛让他把雨田接了过去,转身收拾那毯子和食物。很快,人都散尽,昏黄的灯光下只有寂寞的草坪,巨大的屏幕,还有那银色的电影放映房,放映房里的放映员上了年纪,头发花白,在偌大的草坪上独自忙碌。雨田被先生扛在肩上,小嘴边挂着口水,把先生的衬衫濡湿了一片。先生路上和我讨论着电影的细节,我却迷迷糊糊答非所问。许多澳洲家长都抱着孩子推着童车和我们一起走向停车场,他们的孩子也已睡得沉沉,大家打个招呼,看看彼此的孩子,疲倦地舒心地笑了。有清爽的夏风从我们中间吹过,看着地上我们一家被路灯拉长了的影子,我开始清醒起来,不由地笑了,记忆中,从新疆到澳洲,我似乎从来没有把一场露天电影看完过,可露天电影带给我的美好记忆却是那么刻骨铭心,今晚,只觉得在湖南的父亲似乎离我其实并不遥远,那是因为他给了我一个幸福的童年,那段幸福时光曾伴我成年以后闯过天涯,如今,我也和父亲一样,正把那份幸福和爱传递给我的孩子。

夜空下,先生又问,下周末还来看吗?我摸摸雨田的小手,朗朗地说,当然要来。

(2007年1月)

坎普希的时装店 . 生命中最珍贵的

阿梅说的阿婆是个九十四岁的澳大利亚老先生了,他每天中午都穿得很整齐体面地到购物中心来坐一两个小时,有哪个店主临时有事出去一会,都会喊他来看一会店门。别看他九十四了,思路清晰,反应灵敏。

隔了一个圣诞节,再见到他时,突然生出很多的亲切意味来,两天没见到他,有点惦记。他依然戴着兰色的眼镜,面对着购物中心的地毯店沉思着,我从他身边走过,他喊我的名字,拉着我的手,亲切地和我拉家常,问我圣诞节去哪里了?怎么过地?我也问他,你过得好吗?阿婆用细瘦的手指顶顶棒球帽说,不好,我的妹妹在BOXING DAY走了,她有喉癌,五年了,死的时候都不能吞咽食物了,她是那么了不起,五年时光和癌症作斗争,现在她不在了。停一会,他突然换了一个语调对我快乐地说,你看你多好啊,健康,漂亮,还很年轻,你要好好享受生活啊,过好每一天。他布满了皱纹和老人斑的手拉着摇着我的手,我感觉从他心底里流露出来的对我依然年轻的生命的羡慕,不知怎的,突然,觉得有点辛酸。

我知道阿婆一个人许多年前老伴就去世了,他把他的HOUSE卖了,住在这个区的一栋公寓里,他有个儿子,以他的岁数来看,那儿子也该六七十岁了,儿子也有个自己的大家庭,每周儿子都会来看望他,但平时,九十四岁的阿婆总是自己做饭洗衣服清洁房间,他从没抱怨过这样不好,他在这个商场里有许多朋友,和他差不多年纪的老人,三五个扎堆坐在一起,没有话,沉默着,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和熟悉的或者不熟悉的人说一两句话,时间从他们身边悄悄走过。我相信,没有人可以比他更有资格告诉我,说,生命中最宝贵的是你依然健康漂亮和年轻。

踩着愉快的步调回去,告诉了阿梅刚才阿婆对我说的话,来澳洲十五年了辛苦养育着两个孩子的阿梅很是感慨,沉沉地点着头说,是啊,就是这样,健康年轻比什么都重要,记住,享受生活,不要让自己太辛苦了。

说话间,阿婆在那边向我们招手,说,他这就回去吃中餐了。他佝偻着背,挎个浅色的编织袋,很快就消失在人流里了,没有人注意到这个九十四岁的老人,没人多看他一眼。不禁在想,阿婆是否享受了他人生的每一天?我想,明天一定得问问他。
(雷莉 悉尼 2007年1月5日)

坎普希的时装店 . 漂漂亮亮去教堂

我经常看见一对老夫妇在周四的晚上来买衣服,老先生有六十多岁了,但火气还很旺,双眼炯炯有神,一进店门就对我说,拿最漂亮的衣服裙子给这位女士来试试。老太太有点臃肿,是那种操劳了一辈子也节俭了一辈子的西方女人,无论我拿什么衣服和裙子,她都不喜欢,几次下来,我就知道,先生想给她买衣服,而她舍不得。老先生突然火了,他大声地对我说,你知道吗?我们周六要去教堂,我要给她买庄重点的衣服穿,而不是象现在这样。他指着老太太灰色的长裙说。老太太显然了解老头子的脾气,面无表情地走了。老头子可没走,继续在衣架间徘徊,最终选了讲究的黑裙子和黑丝绣花上衣,他付钱时,诚恳地说,希望给他打个折扣,因为,他说,他几乎每个月都要在这里买衣服给他那太太上教堂穿,尽管她不喜欢,但他也要买给她,若穿不好看,别人会认为不礼貌。

后来,快关门了,又来了一个肤色有点黑鼻子有点扁的中年女人,她说她一早就看中了一套衣裙,也是为上教堂去穿的,她说,她今晚就要买,可当她拿着衣裙站在柜台前的时候,刷了两回卡,都说钱不够,后来,她把卡上不多的十五澳币给了我,她说她要LAY BY, 分期付款,周五的中餐就不吃好吃的了,最迟周六一早就来拿衣服。

回家的路上,天还没有全黑,天边还有晚霞,我在想今晚有多少人来买衣服都是为了上教堂,有个老太太在孙女的陪同下拄着拐杖来了,指明要白色衣服,因为教堂有活动,大家都穿白色。一路开着车,一路回忆着,突然想,她们都不是富有的人,这个区的居民的确不是很富有,许多人英语不好,拿着澳洲政府的福利和补助,她们常常和我讨价还价。可是,为了去教堂,要穿的光鲜体面,一次次买衣服,是不是有些奢侈了,过分了?想想,这教堂置装费要是花在孩子教育或者旅游增长知识方面会怎样呢?若世上真有上帝,他知道了这个“浪费”情况,会不会也替她们的行为感到难过呢?

我把我的见闻讲给了一个好友听,她说,得了,就为了节省这笔服装费,我是不会去信仰什么宗教了,也许有人会骂我,但反过来想,省了那钱,可以捐给多少贫困的孩子上学读书啊,世上还有很多人吃不饱饭呢。

我急忙说,拜托了,若澳洲人人都这么想,这满街的服装店有大半要关门了,那中国制造的许多漂亮衣服就没人买了,许多的中国纺织服装行业的工人就失业了,还是让她们穿体面点去教堂好。

言语中,发现自己身在澳洲,竟有说不出的偏心,连叹,不好,不好,可又不知什么好,什么不好了。

紫海(六)

杜简明离开顾蘩以后却没开车回到他和嘉里娜的那个洋房去。

顾蘩有些方面很细心,但对她的前夫杜简明有时侯她却并不是很了解,她不知道,杜简明隔着几辆车,一直在她后面,随她上了高速公路,随她拐弯,下坡,上坡,看着她的车停到楼下,看着顾蘩依旧苗条地走下车,开了车库门,然后轰着油门把车倒进去。他的车就在街的对面,在黑暗中,已经熄了火。他静静地看着他们母子一起上楼,然后,看着自己曾经的家的灯亮了,过去米黄色的布窗帘已经被顾蘩换了,换成了蓝紫色的纱窗帘,这个颜色是整栋楼独一无二地,在朴实温情的澳洲夜里,这个颜色的窗帘看上去很特别,让杜简明怀念和顾蘩曾经的岁月,杜简明心里生出很多温情。

他想给顾蘩打个电话,想对她说声谢谢,他确实缺钱用了,那四个孩子都是花钱的年龄,俄罗斯女人嘉里娜还很年轻还没学会管家,花钱没个数,尤其喜欢买新衣服,杜简明对她买新衣服几乎有些头痛了,嘉里娜有个习惯,上教堂,参加别人婚礼,还有名目繁多的各种周末朋友聚会,她都要穿得很体面很漂亮,并且一定要是新衣服新裙子,杜简明说过嘉里娜为什么要这么穷讲究?嘉里娜说,这是她们的俄罗斯民族传统,穿的漂亮体面是对主人的尊重。末了,嘉里娜说,你们中国人一件衣服穿好多年,旧了也舍不得扔,我们和你们不一样,谁也阻止不了我让我买新衣服,妈妈办不到,你也办不到。

当他们的第四个孩子还在嘉里娜肚子里的时候,杜简明接的动画设计定单就开始直线下降,为了应付那高额的房子贷款还有嘉里娜无止境的对漂亮衣服的渴望,他们不得不辞退了南太平洋岛国来的保姆,他们也开始去周末熙熙攘攘的弗来明顿菜市场去买便宜的蔬菜水果和海鲜了。

杜简明推个大推车,里面放着五岁的彼特,身边还跟着七岁的威廉姆,嘉里娜在后面推着个硕大的童车,里面坐着两个小的,一个是三岁的爱德华,另一个是一岁多的海伦,他们一家四口被买菜的送货的人撞来撞去,等他们买了一大推车水果蔬菜,走在回家的路上时,两人疲倦得就开始争嘴,嘉里娜气极了,就改用俄罗斯语骂人,杜简明听不懂,就把嘴巴闭得紧紧地,任由旁边那个蓝眼睛米色卷发,脾气暴躁的年轻女人唠叨,骂够了,她就会好受一点。杜简明知道,回到家,她会一边给孩子喂奶瓶一边抱着电话继续用俄语给她住在悉尼另一个区的妈妈哭诉。杜简明烦的时候,经常想,其实,俄罗斯女人和中国女人没什么不同,一有事情了就找娘家人抱怨,然后,丈母娘不管语言通不通,都会来声讨女婿,杜简明被她们俩折磨得根本没有创作激情了,任由生活变得了无光彩,越过越乏味。

可杜简明心里很苦的,他最近经常回想过去的婚姻生活,找个借口一个人开车出来,有时候到海边停下来,看看波涛汹涌的大海,想想在国内电影制片厂的快乐时光,那时侯,科班出身的杜简明经常被人尊敬地称呼“杜老师”,顾蘩也叫过这么一阵,后来,两人有了那关系就不再叫了。杜简明是堂堂正正出来留学的中国艺术家,他还拿过澳洲一所大学的艺术创作硕士学位,那时,留学来的艺术家不多,他申请移民很快就批了,他叫顾蘩快来澳洲团聚。顾蘩来了,她语言不通,又带着小路易,在中国被姥姥妈妈宠坏了,连饭也不会做,到了澳洲又要买菜又要做饭又要带孩子,从未吃过这么多苦,她经常抱怨,并且这个曾经被荣誉和掌声惯坏了的女人最终耐不住澳洲的寂寞和清静,任性得很,说回国就回国,一年里有四个月在澳洲,还有八个月在中国,把杜简明一个人撂在一边。杜简明那时很委屈,他想一个男人的耐心再好也经不住这样的折腾,于是,就有了性感年轻的嘉里娜,实际上,在嘉里娜之前还有一个文静的中国女留学生爱过他,但是他那时还惦记着顾蘩和路易,他没把那短暂的爱情存在心里,这些,他从来没对顾蘩说过。

但最后,顾蘩还是把他逼上了离婚,让他和嘉里娜同居的路。

他杜简明唯一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嘉里娜一沾上他就怀孕了,然后就开始生了一个又一个,她不愿意去堕胎,她说,这不人道,那是个小生命,不能堕胎,你们中国人不明白地。在对待孩子的问题上,嘉里娜的俄罗斯脾气很倔强,她希望自己象她妈妈一样有个大家庭,年老了在澳洲有很多孩子和孙子,她认为人多热闹的生活很幸福。至于为了这份幸福,要怎样地辛苦去养育那些孩子,嘉里娜简单的头脑里是从来不会考虑地,那四个孩子嘉里娜都是早早就断奶了,她没有耐心一夜起几次给他们喂奶,她经常在深夜里,不管杜简明第二天有多少设计要做,都把杜简明推醒,叫杜简明起来给孩子喂奶瓶。这一点,嘉里娜和顾蘩有天壤之别,顾蘩对路易的教育问题看得高于一切,她是舞蹈演员,明明知道喂奶会影响身材,但她给小路易喂了两年的人奶,这在她那个圈子里是很少见的,并且在路易很小的时候,顾蘩自己先学会中国象棋再去教路易,路易现在学习成绩很好,各方面表现都很优秀,这和顾蘩的坚持是分不开地。

许多个夜里,杜简明看完了大海,就会拐弯开车到顾蘩和路易住的楼下来,看着她们母子住的房间窗户里透出的灯光,他心中感到和她们很亲近,心里很温暖,他想象她们在房间活动的场景,甚至她们的对话,他觉得那是一种享受。

紫海(五)

路易突然对爸爸妈妈说,他今天上课头又开始痛了,这是从去年车祸以后,经常出现的头痛,并且最近痛得眼睛视力似乎受到了影响,越来越不好了。顾蘩听着,心里又增添了许多的沉重,她是知道的,路易还有路易的老师都跟她谈过,她打算最近就带路易去检查,她询问过有关的医生,医生说也许在车祸中有血管破裂,可能有淤血块压迫视神经,这一切要作仔细的检查后才可能诊断出结果,当然,也许小路易要动开颅手术。

杜简明闷不作声,那次车祸是他带路易去海边画画,回来天太黑了,杜简明许是劳累,没有注意到前面的大货车减速就照直撞了上去,结果他没事,坐在他旁边的路易当场就昏过去了,醒过来后,澳洲医生说,只是一般的脑震荡,休息休息就好了,然而,最近又有新问题出现,看来,已经不是简单的脑震荡。

黑夜里,一家三口在饭店背后的小巷子里告别,路易懂事地说完爸爸再见,就钻进了车子。

杜简明和顾蘩面对面站在冷风里,顾蘩看着杜简明几根头发在风中拂动,他最近是老多了,已经开始谢顶了,突然她有点辛酸,她说,你要照顾好自己啊,怎么越来越憔悴了,简直和以前判若两人了。

杜简明说,那,那嘉里娜好像有点毛病,动不动大发脾气,打孩子,胡闹,我在办公室上班,一天打一二十个电话,简直什么都干不成。

顾蘩说,再烦,也是你自找地,我就想不通了,你爱她,和我离婚,和她好,不就完了,为什么一口气要四个小孩?!你这是把自己拖垮了。

杜简明沉默了很久,抬头看了看星空,他才说,我也不知道,有很多事情,男人自己都不明白,你们女人怎么又会理解呢。

顾蘩叹了口气,她哑着嗓子问,生活上有困难吗?听说,最近,你做的事情是越来越不顺了?许多动画公司都不再要你的设计了。

杜简明说,是啊,刚到澳洲来的时候,挣钱多容易啊,作个动画背景设计,一周就挣几千块澳币,从来没为钱发愁,现在是越来越差了,澳洲根本没他妈的什么艺术,哎,没想到,我杜简明也有今天。

顾蘩说,那你怎么打算?

杜简明好象是早就想好了,简短地说,和嘉里娜分手,反正我们也没有领结婚证,我们是同居。

顾蘩楞了一下,她没想到杜简明还这么自私,自己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从来不管别人的感受,她有点愤怒了,对杜简明说,没有结婚证算不了什么吗?!你们有四个孩子,那比一个婚姻还有分量,你知道吗?你是那些孩子的父亲,你可以对路易不再负责了,但是你要对他们负责,他们还那么小,大的才七岁,小的只有一岁,他们没有爸爸怎么办?!

杜简明喘着粗气说,我实在是烦透了,有时候真想一个人从这世界上消失算了。

顾蘩一字一句说,杜简明,你都四十六了,不要只爱你自己,你在做事之前,要为别人考虑。

画家杜简明张了张嘴,象有说不出的委屈憋在心里,但是他没再作声。

南半球冬夜的冷风从他们中间穿过,顾蘩紧了紧她的披肩,末了,她说她要回去了,外面真冷。

杜简明很复杂地看了一眼她还有车里的路易,突然,他很冲动地揽过顾蘩的肩,对顾蘩大声地说,如果我们以前不分手,你知道吗?我们现在一家三口有多好?!

顾蘩说,那是你的错。

杜简明说,不是,是我们大家的错,你那时不适应澳洲,经常任性地带着路易回中国去,一去就是半年,你不知道,那时,我事业正处在最颠峰,我很忙,我需要女人的关心,你却不在我身边。

路易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他打开了车门,怯怯地对站在那里发呆的顾蘩说,妈妈,我们回去吧,你会感冒的。

顾蘩今天有点心力交瘁的感觉,那种感觉渗进心肺和骨髓,让人疲惫。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年轻的嘉里娜披着黄色的卷发安静温柔地坐在杜简明的办公室里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一种感觉,非常疲惫,那天,她走出杜简明阳光明媚的办公室就打电话给杜简明说,我们分手吧,我已经知道你在办公室加班的理由了。

他们分手时,大家非常友好和气,甚至还花钱请了亲朋好友一起到唐人街吃了顿饭,许多人都说,这搞艺术的就是不一样,什么都想得开,分手了还这么和气。那顿饭以后,杜简明就搬出了那两居室的单元房,在悉尼另一个富人区贷款买了一栋两层楼的洋房,开始了和嘉里娜的新生活。

此时,顾蘩压制住自己的所有不愉快,她不想流露出她的烦躁,她和杜简明的恩恩怨怨都成过去了,那时,杜简明和她闹得最凶的时候,甚至打击她说,你怎么生了路易以后就完全变了个人,没有性欲没有激情,几乎不象个女人,你已经不是以前的顾蘩了。顾蘩为了这句话气得浑身发抖,当一个男人不爱他的妻子的时候,可以找一万个理由说服自己离开她,但这个理由最伤妻子的心,杜简明不知道,这句话深深伤害了顾蘩,顾蘩曾经一个人度过了很漫长的一段岁月,直到碰到汉瑞,直到汉瑞重新唤起她做女人的自信。现在,杜简明对嘉里娜的热情也没有了,顾蘩曾经见过一次嘉里娜,推着童车,身边还跟着三个孩子,头发凌乱,面色疲惫,最要命的是,俄罗斯女孩生完孩子以后,体形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腰部的脂肪沉淀下来,屁股肥大,完全是一个中年妇女的模样。这也许,也是杜简明对她没有激情的一个原因吧。

但是,临上车前,顾蘩还是掏出钱包,抽出几张百元澳币递给杜简明,她低低地说,就这些了,不多,全是我的一片心意,给那四个小的买点礼物。顿了顿,又补一句,带嘉里娜去看看心理医生吧,她太年轻就有四个孩子了,她肯定心理生理上都承受不了压力。杜简明沉思着接过,没有说谢谢,他们就在冬夜里分手了,他们甚至都忘了这是路易的十六岁的生日,他们各怀心事,回到夜里那个家。

顾蘩累得筋疲力尽,她觉得这一天比去小烟店呆着要累十倍。她甩掉靴子,抽出一只烟来,横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睛,但脑海里都是白天晚上的人和事。那么多伤感,那么多责任和恩怨几乎要把她一个人压垮了,在临上床睡觉前,顾蘩对路易说,我们得去看医生了,路易,你的头痛不能再拖了。(待续)

紫海(四)

在佳华餐馆改放欧美名曲的时候,他们都没再聊那香港的生意了。顾蘩随便吃了点,就嚷嚷说“饱了。”汉瑞说,他没有很多事情可做,可以陪顾蘩去逛商场。顾蘩知道这是谎话,汉瑞只是想多陪她,他们心照不宣,这一去香港就真的不容易见面了,当然,也是可以继续往来地,但只怕彼此隔山隔水,还隔着各自的家室,那来往就增添了很多令人心乏体乏的烦恼,想想,这烦恼会让所有的浪漫和激情黯然失色。

顾蘩坚持说,不了,就此别过,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那路易很快就放学,她还要张罗一个生日蛋糕给他,还要亲自去买份生日礼物。

走出餐馆的时候,汉瑞不管不顾地拉着顾蘩的手,在川流的人群里穿梭,一直把她送到停车场。顾蘩为他的真诚一次次在心里叹息,而叹息的最后是觉得彼此怎么都那么沧桑,那沧桑藏在汉瑞鬓边点点灰白的发茬里,那沧桑还留在他们都粗糙的手掌里,顾蘩知道,这沧桑过后,他们都会老去,她能抓住的也只剩下现在这手心里的一点温情罢了。

汽车里,汉瑞一次次把顾蘩拥入怀中,在耳边呼唤她的名字,他们都没有心绪说再见,仿佛一顿饭的时光他们就走了很远,好象真的,他们已经一个在悉尼,而另一个去了香港。

晚上六点半,顾蘩带着路易出现在史记海鲜酒楼的时候,杜简明早已经到了。顾蘩在心里算了一下,她已经有五个多月没见着他了,这次觉得杜简明真的憔悴,四十六岁的人竟然有大半头发白了,背也有点驼,想想他们认识的时候,顾蘩是怎样地崇拜过他啊,现在竟是比平常的朋友还隔得远了。

杜简明曾为顾蘩她们的一出话剧作过背景,他当初已经在一个电影制片厂里作美术设计,虽然年轻,但画的画在圈子里小有名气。顾蘩认识他就是被他的设计迷住的,顾蘩记得,她们演出的话剧有一出是海边的外景,杜简明做得很大胆,布景上蔚蓝色的大海画得很抽象,大色块,粗线条,近看没什么特色,但坐在台下,配合灯光,美丽的大海闪着蓝紫得如缎子一般的光泽,瑰丽神秘,很有气势,许多演员都啧啧称赞说,这美工不错。杜简明就这样走进顾蘩的视线,年轻的杜简明那时经常傲气十足地抄着手站在台下从容地打量着他的作品,观看她们的排练,顾蘩从台上望下去,只觉得这个英俊的男人才华横溢。

于是,排演完了,顾蘩就到台下去坐着,一次,她和杜简明坐到了一起。杜简明说,我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顾蘩说,你没见过的人多着呢。杜简明说,可你不一样,特纯。顾蘩对杜简明笑笑,她说,我是新来的,以前在文工团跳舞的。杜简明说,难怪,你走路是台上这帮演员里最难看地,有点外八字,以后你要注意点。不过,别动,你的眼睛很特别,让我仔细看看。顾蘩没敢动,任由杜简明细细地看她颜色特别的眼睛,杜简明边看边说,你这瞳仁里长着海藻啊。映着舞台的灯光,她也清晰地看到了杜简明棱角分明的脸上有双黑黑的眼睛,那眼睛里充满了傲气,现在还有丝坏笑。她觉得杜简明喘出的气热热地,从她脸颊拂过,他们就那样开始相爱了。

顾蘩现在就面对着这双黑眼睛,只是那眼睛的周围已经有细细的皱纹,眼角也有点没精打采地下垂着。杜简明说,你和路易还好吧?顾蘩说,很好。路易因为很长时间没和爸爸妈妈一起吃过饭了,把高兴小心地藏着掖着,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懂事地说,我们很好,爸爸,你最近在忙什么啊?杜简明没有立刻回答儿子的问题,他低头抓了一块金黄的乳鸽来吃,在顾蘩看来,杜简明的吃相很难看很狼狈,象有好久没好好吃过饭的样子,顾蘩禁不住想,是不是他的那个性感的俄罗斯女友嘉里娜做得西餐太难吃了?或者,杜简明很久没有吃过中餐了,这是被馋坏了。

杜简明把一块乳鸽打发进了肚子,才慢慢开口说话,他说,路易,爸爸最近没忙什么,那威尼动画公司缩紧开支,爸爸接的活越来越少了,现在就这么混着,爸爸就指望你以后出息点,不要象爸爸这么窝囊。顾蘩有点生气了,她觉得杜简明这话里有刺,她忍不住说,你跟孩子发什么牢骚?!杜简明低下头看着盘子,嘴角抽了抽,没有理会顾蘩。蓦地,顾蘩有点同情杜简明了,她烦恼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想起眼前这男人和她本身是要相依为命地到老到死地,他们若不分手,会比许多新移民都过得好得多,他们会有自己漂亮的豪宅,他们会每年一家三口出去旅游,他们会是别人羡慕的一家。现在,却是这样了,她在热闹的购物中心一隅孤独地守着一小小的烟店,而杜简明当年的才情被年轻不谙世事的妻子,还有接二连三出世的四个小混血儿折磨得日渐消失殆尽。(待续-----)

紫海(三)

佳华餐馆据说有二十多年的历史了,每天上午和中午这里坐满了各种不同肤色种族的顾客。汉瑞热爱中国文化,自然很喜欢这粤式茶点。他们排了一会队,然后就在一个小角落找到了座位。汉瑞很绅士地照顾顾蘩落座,帮顾蘩拉出椅子,再帮顾蘩把脱下的外套搭在椅背上,引得旁边座位上的几个中国女人不停地向他们这边张望。顾蘩很享受这样被人重视的感觉,她本身以前也是被耀眼的灯光和鲜花包围过的女人,她曾在国内的一个部队文工团练过舞蹈,后来调进了一个话剧院,在话剧院里,她竟然好运气地接演过几部电视连续剧,她有时候在心里对自己说,人生真奇妙,以前一切都很顺畅,想不清楚怎么会追随杜简明出国,怎么会出了国又离婚,又怎么会在悉尼和这汉瑞在一起?!而眼下,似乎唯有和这汉瑞在一起顾蘩才算找回了她作为一个女人的一点自信,而和自己的前夫杜简明,似乎是另一种感觉了,顾蘩想到晚上她要和那个人一起进晚餐,心情变得没有那么舒畅了。


汉瑞为顾蘩要了几样小点心,顾蘩想拆开汉瑞送给路易的小礼盒,汉瑞说,蘩,不要,让他自己去拆吧,那是他的生日礼物。

顾蘩笑了笑说,汉瑞,谢谢你了。说吧,你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

汉瑞说,我说了你别不开心啊,亲爱的。

顾蘩说,不会的,我有一颗很坚强的心,这颗心陪着我从中国到澳洲,经历了好多事情了,相信我,我很坚强。

汉瑞十指交叉,坐直了身子,对顾蘩说,你知道吗?蘩,我要把我的手机连锁店卖了,都卖了,然后,用这笔资金和别人合伙开个大的IT公司。

顾蘩说,好啊,公司什么时候开始运作?

汉瑞说,很快,连锁店一卖掉,IT公司就开始运作。

顾蘩说,这是一件多好的事情,需要我帮你做些什么吗?

汉瑞沉吟了一会,说,蘩,谢谢你的好意。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你知道吗?这家IT公司总部设在香港,我的合伙人之一还有爱莉思的弟弟,他会和我一起工作。

顾蘩楞了一会,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知道爱莉思就是汉瑞的太太,她还知道,汉瑞的手机连锁店生意本来就是一桩家族生意,爱莉思的弟弟似乎和汉瑞关系很不寻常,他们很早在伦敦上大学的时候就已经相识,并且很早就在一起合伙做生意了,现在,他们一起卖了手机连锁生意,当然会一起再重新开始另一桩买卖,这一点,顾蘩很能理解。

但她还是问了,是不是你也要去香港?

汉瑞喝了一口中国的菊花茶,忧郁地说,是的,亲爱的,我要去香港。

没等顾蘩再问,汉瑞又接着说,爱莉思不去,她就在堪培拉,她现在比以前更忙了,孩子都大了,要她操心的事情越来越少,于是,她就有更多的时间去做她自己喜欢的事情了,你也知道,我和她就是这样了。

顾蘩点了点头,仿佛有样东西突然沉到了心底,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把头转过去,不想让汉瑞看见她眼里的泪光。她看见旁边有一大桌华人,应该是一个大家庭聚在一起喝茶,老的有七十多了,那最小的孩子可能是孙儿还只有几个月,一家人有说有笑,好不热闹。顾蘩看得眼睛有点酸了,才扭过头来,看着眼前的茶点,一口都吃不下去。

她和汉瑞认识快两年了,汉瑞一直对顾蘩很细心关爱,他们都是在人生走进了一个成熟期开始相爱地,没有太多激情,但在一起感觉很温暖,顾蘩很少跟杜简明撒娇,但是当着汉瑞,她就会,因为,汉瑞欣赏她包容她。汉瑞受过很好的教育,去过很多地方,知识面很广,他和顾蘩在一起,最喜欢听CD,爵士乐,交响乐,美国乡村歌曲,甚至中国民歌,他们靠在沙发上,品着陈年红酒,慢慢欣赏。在悉尼,有汉瑞在,给顾蘩冷清的单身妈妈生活增添了很多精彩的内容。这一年多的时间,顾蘩觉得自己开心很多了,虽然还抽烟,但明显比以前少了。

顾蘩说,还有多久去香港?

汉瑞说,若是快,就在一个月里,要是慢,就等两个月吧,那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餐馆里一直放着萨克斯管吹奏的中国古典名曲,低柔亲切,身边有人离座,还有人过来,他们一直静静地坐着,汉瑞伸出他的右手搭在顾蘩的手上。餐馆外面还有一个院墙,院里有一蓬绿油油的细竹长在窗下,尖细的竹叶上似乎还有点点细碎的露珠,有风吹过,竹叶随着竹枝摇荡。顾蘩已经好久没想念过中国了,她曾经在和杜简明分手后,发誓要自己在悉尼把路易带大,她要让路易在澳洲接受教育,给路易一条好的人生之路,为了这个,在澳洲当个单亲妈妈她也不在乎。可是,现在,她想起了北京姥姥家里的四合院,那院里也有一蓬竹子,比这大,比这粗壮,小的时候,她没有事情就爱拿铅笔在竹杆上写字,而如今,把她带大的姥姥早已经不在了,那四合院也拆了,那竹子也砍了。顾蘩唯一的亲人,她的妈妈现在在北京怀柔,和顾蘩的大姨住在一起。顾蘩现在很想回家,到怀柔去和妈妈姨姨呆那么几天也好。她和妈妈话不多,她不是妈妈亲手带大的,和妈妈有层什么东西隔着,但是就在现在,她特别想见见妈妈,这种感觉要比她八年前和杜简明离婚的时候还要强烈。

顾蘩悲伤地抬起眼,看见汉瑞一直在看她,汉瑞轻声地,轻声地说,蘩,若我们早认识就好了。

顾蘩端起她的茶杯,一直伸到汉瑞的茶杯旁,她说,我什么都不想说了,汉瑞,干杯,我还没有祝贺你,祝你好运。顾蘩喝了一大口茶,她被呛住了,咳了好一阵。再抬眼时,顾蘩相信自己的样子一定很难看,因为,对面的汉瑞眼睛睁得很大,里面是说不出的无奈还有担心。顾蘩开始相信了,汉瑞和她的关系远远没有象当初她想得那么轻松简单。(待续??)

紫海(二)

顾蘩赤脚走进卫生间,冰凉的瓷砖让她有种锥心的感觉,她把左脚放到右脚背上,金鸡独立,做了一个伸展运动。顾蘩看见自己面色苍白,但还不算太憔悴,吸气,提臀,左右看了看,顾蘩坚持游泳已经有好多年了,四十多岁的女人体形依然很好,她对自己的身材比对自己的脸蛋还有信心。

顾蘩收拾整齐,化了淡妆,穿了条咖啡色的薄尼裙和同样颜色的靴子出门。出门之前她给汉瑞打了一个电话,约他出来一起喝广东早茶。汉瑞在电话里说,亲爱的,我正有事要告诉你呢。顾蘩问他,什么事啊?汉瑞说,见面再说。

汉瑞是个英国移民,来澳洲十五年了,比顾蘩大六岁,顾蘩认识他,是因为他经常到她的小烟店来买烟打火机还有电话卡。汉瑞开了好几家手机连锁店,平常总是穿着白衬衫扎着领带还提个手提电脑,样子整齐干净,一副成功男人的气派。

汉瑞常常端杯卡布其诺,椅在顾蘩的小柜台前和她闲聊,汉瑞问顾蘩,生意好吗?顾蘩说,还可以,你若经常来,生意更好。汉瑞说,你们中国女人都这么会做生意吗?顾蘩说,你去过中国?汉瑞说,经常去,中国手机又多又便宜。顾蘩说,是啊,没有中国,你做什么生意啊。汉瑞说,我喜欢你的眼睛,黑黑的,仔细看,好像还有点紫色在中间,还有你的头发,怎么也那么黑啊。顾蘩楞住了,她一向觉得自己口才不错,即便用英语和别人聊天她也不怯场,但是,别人夸奖她外貌,尤其是她颜色有点特别的眼睛时,她经常不知道该说什么,后来,顾蘩就幽默地眨了眨眼睛,低头去整理香烟了。再后来,当有一天汉瑞拥着顾蘩甜蜜地对顾蘩说,我爱你,我的中国小女人的时候,汉瑞还悄悄地对顾蘩说,他就从那天顾蘩低头的刹那真正爱上她的,他说,顾蘩的后脖颈是那么白皙柔美。

顾蘩喜欢汉瑞的热情,汉瑞式的浪漫。但是,有样东西汉瑞却是很早就跟顾蘩说好了的,永远给不了她的,那就是婚姻。汉瑞有一双漂亮的儿女,妻子在堪培拉政府机构任一秘书职务,据说,精通四国语言,经常随政府要员出国。汉瑞言语中有讽刺有无所谓还有点男人很微妙的虚荣。他们夫妻一周见一次面,有时几周才见次面,大女儿上大学了,小男孩在私立学校寄宿。汉瑞曾对顾蘩说,他们夫妻之间客气得就象朋友似的,但他们都不提离婚,离婚对谁都不好。汉瑞说完这些,就睁着蓝眼睛很无奈地耸耸肩膀。顾蘩嘴上什么也不说,可心里嫌他多虑了,她顾蘩是不要求婚姻地,她对婚姻没兴趣,她觉得当情人远远比以前做妻子要愉快得多,因为没人要求她必须把饭菜做得很可口,也没人要求她房间必须打扫得一尘不染,她过着她的日子。但有时候顾蘩也为这当第三者的事情心中充满了罪恶感,许多次,她经过教堂的门口,有一股冲动想走进去忏悔。但她都忍住了。她想,何苦呢?有许多人的婚姻本来就已经死亡了,存在也只是形式而已,人若要为自己活一次,那就管不了很多了。

顾蘩在悉尼市中心的佳华餐馆门口看见了头发有点灰白但依然风度翩翩的汉瑞。他们很自然地在许多人的注目下亲吻,汉瑞在顾蘩耳边说,蘩,你今天看上去真漂亮。然后,汉瑞象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个包装很精美的盒子,他体贴地对顾蘩说,这是给路易的生日礼物,亲爱的,祝我们的小路易生日快乐。顾蘩被打动了,他说那是我们的小路易!她把她瘦瘦的手抄到汉瑞的臂弯里,小声地说,谢谢。汉瑞在她蓝紫色的眼睛里看见了泪花。这是一个多么需要关怀和爱的女人啊。汉瑞心疼地把她的手抓得紧紧地。(待续)

紫海(一)

(一)
顾蘩是被杜简明的电话吵醒的。杜简明的电话来的时候,顾蘩正在做梦,顾蘩梦里又回到了十年前拍的一部电视剧里去了,她在那部戏里扮演了一个小角色,其实是一个古装戏里的小丫头,戏份不多,但她很扎眼,那时年轻,剧务,化妆师,摄影师都喜欢她的小模样,叫她“小师妹”,拍戏的空隙和她挤在一起说悄悄话,说着笑着,后来,电话响了。

顾蘩拿起电话,以为是上中学的儿子顾路易打来的,说,路易啊,妈妈不是说过了吗?下午我们一起去SHOPPING CENTRE,然后再去吃海鲜的吗?妈妈困得受不了了,昨晚,妈妈的老毛病又犯了。

顾蘩独自说了一大通,发现电话那端的人好久没有吱声,顾蘩一下子清醒了,她停了停,哑着嗓子问,你是谁啊?

杜简明。

顾蘩听了这三个字就坐了起来,揉着太阳穴问,你怎么打电话给我?

杜简明说,我想见见我儿子,今天是儿子的生日,我们一起过,好不好?

顾蘩说,那你那四个小的怎么办?

杜简明好像喝了一大口水,吞咽的声音很响亮,然后说,今天是路易的生日,有什么不可以放下的。

顾蘩说,那好吧,史记海鲜,老地方,晚上六点半。

杜简明还想说点什么,可过了一会,就挂了电话。然后,就是电话的忙音。顾蘩彻底醒了,坐在那里,想想没趣,就穿着睡衣起来倒咖啡喝,咖啡要用水冲,得烧开水,顾蘩走进厨房,觉得很冷。她和儿子路易住的这套单元房已经很旧了,朝向也不好,不过,当初,和杜简明离婚的时候,杜简明很大方地把这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划给顾蘩和儿子,顾蘩是很感激他的,八年前,有多少中国大陆来的人能象顾蘩这样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在澳洲的悉尼?!许多人也有,但是需要每周给银行付几百澳币的贷款,而顾蘩不用,画家杜简明给她这房子的时候已经付完了所有的贷款。可如今,房子旧了,那白墙壁也有点黄了,到了冬天,凭添了许多阴冷的意味。顾蘩把搭在沙发上的一块红色旧毯子披在身上,用开水冲了一杯咖啡,点着了一支烟,四十三岁的顾蘩曾经很爱惜自己美丽的容颜,不吸烟,但自从和杜简明离婚以后,在购物中心的小角落开了一个小烟店就开始吸烟了。

顾蘩喝一口咖啡,吸一口烟,白色的烟雾环绕在她周围,烟雾很冷清地在空中扭动摇摆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顾蘩听到隔壁那个和她同样离了婚带着两个女儿的澳大利亚单亲妈妈把音响开得很大在听流行歌曲,歌词说一个男人在人群里看到一张让他难以忘怀的纯真的女孩的面孔,让他爱得很绝望很伤感,因为他连她的名字也不知道。顾蘩听得很仔细,她觉得她其实比那唱歌的男人还伤感十倍,因为她曾经和杜简明爱得很缠绵爱得也很绝望,却是分手了,他们在他们那个还不太开放的年代,在顾蘩还只有十九,杜简明二十二岁的时候,他们就偷偷地海誓山盟私订了终身,然后一爱就是八年,直到结婚,生子。

顾蘩起身把烟摁灭了,现在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好。路易在一所悉尼的精英中学读书,今天他过16岁的生日,顾蘩店里今天请了那个台湾留学生来帮忙,顾蘩给自己放了一天的假,现在,真不知道做什么好了。

堂妹来了

雨田妈妈的堂妹从另一个小城过来,堂姐妹从小在新疆建设兵团一起长大,春节的时候一起放过鞭炮,抢过玩具,滚一铺床长大,说是亲姐妹也不为过。晚饭时,大家坐在一起吃饭,喝了点陈年梅子酒,叙叙旧,许多童年的时光如歌中唱的那样“It is yesterday once more.”。
漂亮的堂妹以前感情上受过挫折,对未来家庭很伤感,刚认识了一个男朋友,生意场上的人,一时也不知道怎样,很难把握,话三三两两,酒点点滴滴,两个自小长大的姐妹如今一下成了三十出头的女人,世事沧桑,两杯淡粉色的醇酒把两个隔得似乎很远的人一下拉近了.堂妹虽拥有自己的一片天地和事业,但很孤独,雨田妈妈到澳大利亚留学,结婚,为人妇为人母,一晃过去了六年,日子平淡琐碎,堂姊妹互相望着,一时感慨,还是童年快乐啊,还记得,那新疆的春节,大雪纷飞,我们是怎样流着小鼻涕,蹲在雪地里放花炮的?
呵呵,你点燃了一只炮仗,好久没响,竟然勇敢地第一个趴下来凑近炮仗去看。
结果,就在那一瞬间,炮仗炸开了,炸得你那个春节两眼睛缠着绷带过的。
我们还一起看过好多小画书呢,三毛流浪记,聊斋,杜十娘,铁道游击队,这些小画书现在都买不到了。
你每次到我们家来,就和我抢玩具,我爸爸就让我罚站,从小因为你我没少挨罚,那时,我总想不通,为啥,我老要让你啊?!
那是因为,你比我大十个月,哈哈。
在两个女人过去的十多年里,各自忙着上学,工作,恋爱,结婚,甚至电话都很少打,但这并没有隔开彼此的友情和一份亲情。人生忙了一大圈,停下来驻足回首看看,呵,她长胖了,她留了这么一头长发了,还是小时候的样,只是多了两粒雀斑和三条皱纹,还好还好。
话很投机,三杯两盏喝得痛快,却忘了小小的从澳大利亚回来同样是客人的雨田,他两岁,比饭桌高一点点,他拒绝吃饭,仇恨饭桌上的所有饭菜还有饭桌前坐着的几个据说是堂姊妹的女人,突然,他大声嚷嚷,他说,玩球球,妈妈,走,一起玩球球。
一时,有点扫兴。雨田把箱子里的玩具撒了一地,生气地把它们扔了很远。
雨田妈妈蹲下来,对他说,自己玩,宝贝,妈妈要和这姨姨讲讲话,我们有十多年没见了。
雨田说,不,不,走,走,画画,玩球球。
妈妈只好说,来,妈妈抱你坐在这儿,听我们讲故事。
雨田不,雨田无比倔强地要求妈妈带他出去,只和他一个人说话,和他一个人玩,和他一个人做什么都行,必须。
雨田的要求显然有点过分,和一个十多年没见的堂妹聚在一起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啊,况且妈妈这么回一次国也不容易啊。雨田的要求被拒绝,雨田大叫,大哭。
堂妹说,随他去吧,小孩子嘛。
但他在一边闹,怎么可以听到大家在讲什么呢?妈妈是多么想和堂妹多说说话啊。
妈妈忍无可忍,把他拉到门外,让他住嘴,不要这样任性。
雨田用最大声的哭来反抗妈妈。
妈妈的堂妹把他抱走了。
很快,雨田又回来了,堂妹说,雨田根本不愿出门,才走到门口,就要找妈妈。
妈妈的堂妹问雨田,刚才妈妈打你了吗?
雨田怯生生地含着眼泪看着妈妈,瘪了两下嘴,没吭气。
堂妹又问,刚才怎么啦?
雨田抚着小胸口说,这里痛,好痛啊。
说完,下来,站到妈妈身边,很依赖妈妈的样子。
妈妈的心再也安静不了了,在两岁孩子的心里,妈妈就是他最亲近的人了,这个人是他一个人所有的,抱着他坐飞机从澳大利亚过来,陪着他在中国到处玩,教他念1,2,3,还教他ABC,和他分享一切,雨田的世界里处处都是妈妈的声音和笑脸。此时,他妒忌妈妈的堂妹,他不能看着妈妈和别人这么聊天,聊什么童年啊,聊什么放花炮啊,聊什么故事书啊,这不都是我喜欢的东西吗?应该和我聊才对!我两岁多了,但我全听得明白。
雨田妈妈无奈地对堂妹说,你就在这呆一个晚上吗?不能多玩几天吗?
堂妹说,好忙的,明天一早就得走。堂妹有个自己的饭店,离不开她。
一个情谊绵绵的夜晚就被雨田搅了。然后,两个堂姊妹起身,为这两岁的小人洗澡,讲故事,哄他睡觉。躺到床上的时候,梅子酒的酒劲还未全消,一夜好梦,梦里都是童年的两个小姐妹,笑靥如花,往事悠悠。
第二天一早,两岁的雨田醒来了,和往常不同,他没有扯妈妈的头发说,小老虎,起床了。他默默地看妈妈看了好一会,用小手把妈妈脸上的乱发拨开,妈妈嘴边长了一颗馋嘴痣,他用小手轻轻地摸。然后,把热热的小手搭在妈妈的脸上,好久都没有拿开。
妈妈醒了,问他,睡得好吗?
雨田说,好。
妈妈说,做梦了吗?
雨田说,梦了。
梦到谁了?
梦到妈妈了。
不要再多说什么了,雨田小小的可爱的脸庞蹭到妈妈的脸上了,张开小嘴亲妈妈的鼻尖。妈妈竟然有点辛酸,小孩子懂什么啊,他的自私任性是可以原谅的啊。
妈妈满含歉意低声对雨田说,对不起,宝宝,昨天妈妈说着自己的事忘了你了。你以后也会想起你的童年里的事情和人的,每个人的童年是永远忘不了的。
雨田奶声奶气地说,童年,童年是什么?呀呀。
童年是妈妈和堂妹曾经看过的黑白小画书,现在想找回来看,都找不到了。
童年是妈妈和堂妹在新疆春节燃放的花炮,绚丽地照亮了漫天飞舞的雪花,许多年过去了,那脸上还沾着那夜冰凉美丽的雪花,在心里化也化不掉。
雨田童年里会有新疆戈壁滩上的雪花吗?会有小画书吗?
雨田的童年里将会是美丽的大片大片蓝汪汪的澳大利亚的海,闪着彩灯挂着各色礼物的圣诞树,还有,还有胖乎乎的蓝眼睛白皮肤瓷娃娃般的小朋友。
说不清,怎么回事,说到这里,妈妈眼眶有点湿润了。
是因为雨田童年里会少了中国春节的花炮和美丽的中国小堂妹吗?